1968年12月,我们七八十个年轻的中学生在灵宝县朱阳公社“五四青年农场”接受再教育。1969年的春节,同学们大都回城过年了,只剩下我们三男两女看场。
“五四青年农场”位于人烟稀少的豫西深山区,除了几间破坯房和几孔废弃的窑洞外,就剩一片荒凉。除夕夜,天擦黑的时候,农场顾问、老贫农乔大伯惊慌地来找我们说:“不好了,妮子不见了!”我们几个正在包饺子,吵吵嚷嚷整得一身一脸的面。忽听妮子丢了,全吓一跳:“谁家妮子丢了?”乔大伯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就是‘小妮子’呀!”
“小妮子”是我们给农场一只羸弱的小母山羊起的绰号,我安慰说:“大伯别怕,不就是一只羊吗?场里百十只呢,丢了算啦。”乔大伯顿时红了脸:“那可不中。那是一只羊啊!”
这里穷,一只羊在人们的心里不是小分量。我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山里狼多……”乔大伯不停地咕哝着。一听说狼,望着黑乎乎的窗外,大家不由打起了寒噤。“娃娃们,去给‘小妮子’,作个伴吧,啊?”乔大伯几乎是在乞求了。我们又一惊:作伴?乔大伯肯定地说:“我知道,‘小妮子’不会远离的。它通人性,就在附近山头。”
终于弄明白乔大伯的意思,是要我们一整夜在山沟巡逻,还要大声吆喝造声势,为的是吓狼,免得羊被狼吃掉。很明显,和羊作伴就是和狼作伴啊!五个伙伴互相望望,虽有些惧怕,又有点兴奋。一声“走”,大家便穿起军大衣,掂着马灯和棍子随乔大伯闯进寒夜。
天阴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乔大伯在前,我个子大在后,六盏马灯宛如一串儿天火,在山坡上上下飘动。我们先是吆喝一阵后,接着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小张是场里有名的豫剧花旦,她尖声唱了一段“听罢奶奶说红灯……”大家立刻把马灯高高举起,齐声助威。小阎是四川人,来了段别有风味的川剧《抓壮丁》,一片叫好声。再是小何的京剧:“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声震山谷。虽嗓门大极有气势,可调跑得厉害,笑得人前仰后合。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时,乔大伯突然嚷道:“你们看,狼!” 大伙慌忙向远处望去,果然有几束绿光在闪亮。一阵吆喝,那几束绿光“唰”地不见了。
“它们在看热闹哩。狼这东西恶名在外,其实胆子很小疑心又重,谁都不信任。”乔大伯笑道,“真和狼斗起来,要耍巧。它是铁头麻秆腿豆腐腰,要打就专打它的腿和腰。”不知乔大伯是经验之谈还是道听途说,反正我们的胆子也壮了起来。不久,那绿光又出现了,鬼鬼祟祟好似在窥探,又好似在东躲西藏。我们渐渐不害怕了,后来干脆不再理它,继续尽情欢乐。
乔大伯当过志愿军,张口开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蛮雄壮哩。大伙儿齐声合唱,确有大军压境、山摇地动的味道……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转悠了一个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不知谁喊了声“小妮子”!只见“小妮子”站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山坡上。我们赶紧围过去,“小妮子”没动,眼睛湿漉漉的,好像很委屈的样子。两个女知青抱着羊就哭了。乔大伯笑得泪花花的,他说:“真是个疯妮儿啊!”
正月初二,我们吃了顿烂皮饺子后,呼呼地大睡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