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赶到家，客厅里空无一人，又跑到卧室，才发现他们跪在凳子上，像孩子一样把头伸到窗外东张西望。

　　我赶紧喊了一声：“爹、娘，你们干吗呢？”

　　爹扭过头看到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噢，你回来了。天晚了，看你还没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看看……你瞅，你娘还在那里看呢。”

　　娘的耳朵基本上听不见声音了，现在所有的交流都靠手势，就像哑语。我上前拉了拉娘的手。

　　娘回过头看到我也笑了：“看了半天，咋没看到你呢？”

　　我说：“我骑摩托车，戴着头盔，跑得快呀。”也不知她听懂没有。她舒了一口气，把身子抽回来，又一点点挪下凳子，搀着爹，一步步摇回客厅。

　　我跟着他们走回客厅，把电视机打开，眼里竟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这是我参加工作16年来第一次将父母接到身边住，刚开始的时候是没房子，后来有了孩子是没地方住，再后来是他们年龄大了不愿意动。眼下，在我的极力劝说下，他们才勉强答应住上半个月。

　　爹已经“返老还童”，基本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这不能怨他。他今年已经81岁了，脑栓塞几乎使他偏瘫，而脊椎关节错位，又使他的腰不得不弯成虾米状，走路一摇三晃。

　　娘的听力不好，但眼睛和手脚尚好，就想帮我们干点儿家务活儿。可家里不是液化气罐，就是电磁炉、微波炉、洗衣机，她在农村积攒了大半辈子的经验，在这里几乎一无所用。我们还一遍遍地告诫他们：不要乱动电，不要乱动气，不要随便出门，不要……于是，他们被“囚禁”在56平方米的小屋里，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干坐着的滋味不好受。爹还好说，他白天看书，晚上看电视，还能抽烟。娘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于是就拖地、择菜，做些不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儿。可娘已经78岁了，眼神不好。地拖了，总不净；菜择了，总有泥。私下里老婆对我说：“别让娘干了吧。她干了我还要再干一次。”我说：“你不让她干，她会憋出毛病的。”

　　于是，娘就津津有味地干，老婆就不厌其烦地返工。

　　一个星期天下午，太阳很好。我们就陪爹娘在楼下的草地上晒太阳。刚转一会儿，有朋友约我们有事。临走时，我告诉爹娘，转一会儿你们就自己回去，楼上楼下也不远。谁知朋友的事情结束时已近傍晚，回去一看，爹娘竟还没回来，我们就赶忙下楼找。

　　刚到楼下，就看到娘搀着爹在另外一个单元楼道口上下打量。我赶快迎上去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啊？”

　　“啊……啊……我们找不到咱家的楼道了。”爹有点儿羞愧地说。

　　“我说是那个楼洞吧，你非说是这个。”娘还在一边添油加醋地羞他。

　　爹并不生气，只是“嘿嘿”笑着，顺从地、一步三摇地跟着我挪上了楼。此后，他们就再也不下楼了。

　　有一天上班时，走到楼下，我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就看见了爹娘：他们挤在靠路的窗口，正朝我挥手。我朝他们挥一下，他们再朝我挥一下，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下班回来，我有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那个窗口，又看到他们在探着头，朝我下班回来的方向张望。看到我时，他们又兴奋地朝我挥手……

　　从此，站在窗口的父母就成了这楼上的一道风景：两个老人像一对老鸟一样偎在一起，目送着或迎接着我，朝楼下的我不停地挥着手。

　　也许，他们知道自己的双臂已经无法像翅膀一样张开，将儿女护在腋下，为其遮风挡雨，就用目光和挥手的姿势，织一张网，将孩子依然包裹在浓浓的亲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