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父亲,需要一个过程。
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很严厉,似乎对我从来没有满意过。我从小学开始拉琴,记得我练琴时,他只会挑错,从来没有鼓励过我。
父亲历来把工作放在首位。母亲经常会叫我们姐弟到学校喊他回家吃饭,虽然已经放学,他还在给学生补课。
在我青年时期,我对父亲是叛逆的。他生性耿直倔强,对困苦和不公总是默默地承受。我将这一切归咎于他的个性。
或许,一个人要等到自己做了父亲,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父亲。
在我有了孩子之后,过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才逐渐在脑子里穿成了串儿:为了大姐的第一份工作,父亲想尽了办法;为了使作为知青下乡的二姐早日回城,父亲东奔西走;为了大妹上大学,他叫上我一起登上拥挤得无立锥之地的火车,到高招办打听消息;为了小妹生活得好一些,即使他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他还在为她想办法。
而我,无疑是受父亲恩惠最多的。我至今清晰地记得:1982年8月的一天夜里,父亲从高招办带回来可靠的消息,我上大学没问题了。那夜,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至今我也不知道父亲当时是怎么回家的。
父亲有剪报的习惯,喜欢把报上的好文章剪下来,整整齐齐地贴到自制的本子上。后来我发现,他把我发表的每一篇文章也剪贴下来,当时我的感受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个严厉的父亲也有慈爱的一面,他在内心为儿子感到骄傲。
我从19岁上大学开始离开洛阳到如今,家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客栈,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而我从没有听到过父亲抱怨。
2007年6月,父亲因摔伤躺倒在床上。每次我打电话给父亲的时候,他总是淡淡地问:“你啥时候能回来一趟?”今年3月底,也就是父亲去世的前几天,我回来看他。临走的时候跟他告别,他只问了一句:“你啥时候回来?”我说“五一”回来看你。父亲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今天回忆起来,我非常自责。当我为了学业、为了工作,背起行囊走南闯北,从洛阳到新乡、从新乡到桂林、从桂林到南京、从南京到美国,再从美国到郑州、从郑州到北京,到现在每年往返于洛阳与美国之间,我想到过父亲,但从来没有真正顾及年过八旬的父亲的内心感受……我现在才知道,父母在世时,应该对他们好一点,再好一点……
父亲自从躺在病床上后,就一直不能动,腿脚疼得厉害。现在,我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堂,因为那里没有疼痛,我希望父亲不再喊疼……
我们对爱人,特别是对子女说过太多的“我爱你”,但我从没有对父亲说过这三个字。今天我在心底轻轻地对父亲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