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同事,与我不在同一个部门,只是偶尔碰着了,挤一丝不带任何感情的微笑给对方,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基本上,我是把他放在陌生人一栏里的。
可是有一天,我在经过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却很自然地叫住了我。我有些惊讶,亦有些警惕。他是公司的一个小头目,虽然权力触及不到我们部门,但总归是比我高一级的,难道我近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他走近了两步,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我就这样隔着一定的距离,等他开口说话。他笑了笑,又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试探着开了口:这个周末,你有没有空,我们去喝杯茶?我习惯性地接过话:你有什么事吗?我挺忙的,有事在这儿说吧。他歉疚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听说你很喜欢看电影,业余时间还给报纸写些评论,我这儿有张挺好的法国电影的碟子,你拿去看看吧。我愈加疑惑,心里的警惕也添了一层。我说你有什么事就说吧,一个公司的,不必太客气。我看他伸过来的手里,捏着一张光盘,是我早就想看,却怎么也买不到的精彩电影的碟子。
我没有接,任他的手在半空伸着。看到来来往往的同事,我再一次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真的没什么事吗?他有些窘迫起来,不像平时干练自如的模样:真的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聊聊,所以这个电影,你……我一连声地说着谢谢,接过来就赶紧走开了。
那部电影,我看得并不怎么投入,尽管它实在是很棒。我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他的微笑,那种真诚在我看来却是暗含深意的微笑。但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曾经有什么地方得罪或是有恩于他,我猜不出他为什么那么突兀地给我这影碟,还要与我聊聊。我在去还他影碟的路上,终于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我不想无缘无故地受人好意,或是与人交往。
他听了我的问题,照例是很友好地笑笑:真的没有什么事,我只是看了你发表的一篇电影评论,觉得你是个值得交往、信赖的人,恰好我也喜欢电影,所以工作之余,想与你聊聊天,交个朋友;毕竟,我们的生活里,不能只有工作……
我觉得很是羞愧,亦有些感动,在这个除了自己,我们几乎不肯轻易地相信任何人的城市里,我们一直以为自己与隔壁或是对门的人,相隔有千里万里;以为人与人之间只会像买方与卖方,要么永远没有联系,要么只能进行物质与金钱的等价交换。除此,再不会有任何心灵上的交流。甚至,当对方捧出一颗心来给自己的时候,我们会惶惶逃掉。可是,我们忘了,我们的每一个朋友,甚至深爱的妻子、丈夫,与我们都曾经是毫无交情的陌生人。只是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先上前伸出手,热情地说出一句:嗨,你好!
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