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原腹地来到江南名城，进入绕钱塘江一线贯通的上塘路，已过了夕阳西下、落日熔金的时刻。远眺钱塘江，点点灯火映射，江面或深或浅的色彩斑斓驳杂。举目江面，一道天桥飞架，凌空之势，为这座江南之乡平添了磅礴凌厉的气势。

　　这就是杭州，妩媚中竟有须眉之气。

　　杭州我不是第一次来，这样的感觉却因第一次从上塘路进入，睹钱塘江的壮阔景象而萌生。它以传说中的婀娜多姿迎来八方看客，骤然相见，一道凛然屏障又如横剑而立的英伟将领，瞬间击破了客人视其为小女子的轻慢心态，让人一惊。本是和三五友人的这一程散漫之旅，因第一眼的落差而不敢太过随意。

　　西湖依旧柔曼，在阳光照射下，粼光潋滟，仪态款款。白堤上行人穿梭，以迥异于西湖静美的勃然生机对视着人间天堂的身影。寒暑相推，日月往返，不变的是水绕堤堤环水的眷眷情怀。

　　湖中有断桥，是传说中白娘子与许仙手执油花伞，历经千年相思，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彼此的地方。一条蛇，千年苦心修炼终成人形，只为了以身相许报答前世救命之恩。一个青春美少年，一个丽质俏娇娘，在“断桥残雪”的人间天堂，完成了一段姻缘流传。

　　之后的传说就残酷了许多，可恶的法海施法术，把白娘子镇压在了雷峰塔下。距西湖不远，就矗立着雷峰塔，它是西湖的标志性景点，清朝前期，以裸露砖砌塔身的残缺美和白蛇传的神话传说，成为著名的西湖十景之一。每当夕阳西下，塔影横空，更有一番空灵浩渺的神韵，故称 “雷峰夕照”。后来，雷峰塔因年久失修倒塌，新建的雷峰塔是我国第一座彩色铜制的宝塔。

　　据说，这座塔不是真正的法海镇压白蛇的雷峰塔，镇压白娘子的雷峰塔在镇江。这又何妨呢？经过千年的人文沉淀，雷峰塔只是一个镌刻着追求精神自由的符号，无论在哪里，我们凭吊的都是一条蛇在严酷的势力下不畏艰难险阻，惨烈地追求爱情的精神和勇气。这恰恰像这个城市，既柔又刚的精气神。而西湖，应和着这个传说，覆盖上了美好而悲情的色彩。

　　西湖旁还有保俶塔。旧时雷峰塔与保俶塔南北隔湖相对，“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相传，这座塔始建于宋初。宋太祖赵匡胤平定江山后，吴越王钱俶奉诏入京面见,久留未返。他的母舅吴延爽为了祈祝其平安,就建造了这座塔。史载：“俶为人敬慎，放归后，每视事，徙坐东偏，谓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俶敢宁居乎！’每修省入贡，焚香而后遣之。未几，以地归宋，封俶为淮海国王。”自此，吴越国的百年基业遂纳入中国统一版图。

　　不料，在西湖的游船上，那个21岁的女导游却言之凿凿地为我们演绎了保俶塔由来的另一个版本。越王在宋朝建立后，为避免因一己称王之私，导致江南烽烟四起而人民流离、生灵涂炭，遂拱手顺服，面王称臣，从而保全了江南的秀丽江山，保全了江南的黎民百姓。百姓为纪念他，就建了这座保俶塔。女导游在解说这段话时，语速紧致，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传说一传说二”的模糊概念，让人真假难辨。她非常明确地传递着一个信息：这就是人民心中的保俶塔，其精神高度，须仰视可见。

　　比起翻云覆雨的历史变迁，我宁愿相信这流传在民间的故事。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释：“俶，善也。”吴越之地盛产高士，吴越王世袭传承的爱民情怀更让人称道。钱俶悲悯苍生，弃霸权，保人民，那爱民如子的缱绻柔情，既温和内敛，也不乏刚烈。这刚烈，浸骨浃髓，非深深品味而不能解。

　　这就是这个城市的魂魄，柔情和刚烈浑然匹配，同根并存。以文化基因养育的土地，无形神采统御着有形山水。钱塘江、白娘子、吴越王钱俶，这个城市的符号，带着同一种气息，扑面而来。                 本版插图 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