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是妻子的姥姥，一天她托人捎来口信，叫我们去参加她的80岁生日宴席。来人把口信传给我和妻子的时候，我暗暗地笑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参加过她老人家的80岁生日宴了。

　　我朝妻子打趣道：“你姥姥可真时髦啊，人家妙龄少女年年自称18岁，她老人家年年都是80岁，一点也不服老。”

　　妻子瞪了我一眼：“拜托你尊老爱幼一点好不好。”话没说完，她却哧地笑出了声，说：“这个姥姥也真是的，过生日居然上了瘾。你还不知道，她的80岁生日如果今年要过的话，已经是第四个了。最早的那一年，她79岁，我们当地有提前做寿的习惯，于是一大家子便热热闹闹地给她过了；第二年，她80岁，老人家说：‘今年才是我80大寿，去年的不算。’我们想想也是，于是又跑到姥姥家热热闹闹地摆了几桌；去年的时候，你也参加了，姥姥说城里都时兴过周岁的生日，我的80大寿也要过周岁，之前的不算。我们想，也是，老人家都80岁了，过个周岁生日的要求并不过分，于是又轰地赶回家，给她祝寿。想不到今年，她又要给自己过大寿？”

　　我和妻子抱着尚未满周岁的女儿，踏上了去妻子老家的路途。一路颠簸，我们终于遥遥看到了老家那村庄路口的老槐树，隐约看到了寒风中树下立着一个人影。妻子眼尖：“是姥姥！”老人已经是风烛残年，走起路来颤巍巍的。我们把襁褓中的女儿递到她眼前，她伸出手摸摸，可能是手太粗糙的缘故，竟弄得女儿哇地大哭起来。进了老宅，我们发现在外地做生意的三舅和三姨夫已经比我们早到了。一家人喝着姥姥自采的野山茶，嗑着新炒的南瓜子，唠着家常话，其乐融融。

　　寿宴当晚，一家团坐。三舅举起酒杯想说些祝福话的时候，却一时卡在那里，不知怎么说。还是妻子快言快语：“姥姥，您今年怎么还过80大寿啊，不是早过了吗？”

　　刚才还笑吟吟的老人家顿时像做错事的孩子，捂住酒盅低声喃喃：“是咧，我年轻的时候算过命，说这辈子绝对过不了81岁这道槛……我黄土堆头是小事，看不到这些外甥女曾孙，心里空得慌啊……”

　　大家怔在那里，好久好久。还是我先领悟过来，高举酒杯说：“这样才好啊，姥姥，您今年80岁，明年后年还是80岁。到时候，我们还来给你过大寿！”

　　老人皱纸一样的额头舒展开了，像极了村口那株绿意葱茏的老槐树。

　　插图 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