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40年的生活历程中,虽然和父亲发生过无数次的争执与冲突,但都淡忘了,只有那么一次,双方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也正是那一次,使我更深地了解了父亲。
那是我大学毕业刚登上讲台不久的一天上午,忽然收到父亲的电报:“祖母病危速归。”我匆匆请了假,心急如焚地往家赶,但终没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父亲已披麻戴孝紧张地安排丧事,见我回来二话没说,便拉我到里屋私下吩咐我赶快去通知亲戚,准备连夜土葬。我不假思索地说:“不能这样做,这样违法。”父亲一怔,红肿的眼睛瞪着我,说:“孩子家懂个啥。快去。”“不行!”“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我也激动了:“爸爸,您知道不知道国家为啥要禁止土葬?每年因为这,多少良材沤在地下,多少良田白白地浪费,长此下去……”“够了!”父亲打断我的话:“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大学,今儿个翅膀硬了,倒教训起老子来啦。你奶把你从小带大,今儿个她老了,你倒想把她往火窑里推。”父亲的手由于悲愤不住地颤抖。我也冷静下来,低声说:“爸爸,您又不是不知道土葬是违法的,儿子总不能看着您做错事吧?”父亲说:“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入土为安’,不‘入土’咋能‘安’?”“爸爸,祖祖辈辈做的事儿可不全是对的。咱可不能光为自己想啊!”
父亲不再作声,蹲在一个小板凳上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午后的阳光穿过天窗照在父亲那铁青的脸上,屋外的嘈杂声不绝于耳。约摸过了半个钟头,父亲终于站起身,一脚踢翻脚边的小凳,将手里的烟蒂用力一摔,往屋外走去。“爸爸——”我紧跟上去。父亲头也不回:“这事你就别管了!”当时我真是对父亲绝望了,然而接下来的情景使我视线模糊:父亲叫过哥哥,吩咐去通知村干部派辆车来,马上往城里去。
当父亲他们抬着奶奶的遗体在众人的哭喊声中坐上汽车的那一瞬,我看到他的泪水泉涌而出……
第二天,父亲捧着骨灰盒回来了。我恭恭敬敬地接过盒子,望着父亲百感交集。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刚毅的目光透着慈祥与关切:“孩子,翅膀真是硬了,老子放心了。今后记着,对的,天塌下来也要坚持;错的,刀架脖子也敢承认,你做人师的,更要这样啊!”
岁月更迭,我一刻也没有忘记父亲的话。如果说年龄的差距会在两代人之间成为一条无形的代沟的话,那么,如何做人则是连结双方的一座坚固的桥梁。与其说是我的努力使父亲转变了观念,倒不如说是父亲强迫自己改变了初衷,他是为了教给儿子一个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