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永玉题刻的石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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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到湘西凤凰古城去,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听涛山看看回归故里的沈从文先生,陪他聊聊天。
凤凰古城不大,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就把这一条条石板小巷转了个遍。在告别古城的那天上午,我们自古城的东门顺沱江向东而行,有一条叫官道的石板巷直接到沈从文的墓地听涛山。出了官道,清清的沱江就在脚下缓缓地流淌,对面青山的倒影沉浸在沱江北侧,使得山水相融,青翠如黛,大有凤凰名家黄永玉笔下山水画的情调。
听涛山不高,但苍翠秀丽。我们拾级而上,在沈先生墓地不远,便看到黄永玉为其表叔题刻着“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的石碑。只见一块五色石立在路中,这便是一代文豪沈从文先生的墓地。
没有墓园,没有坟墓,只有一块孤独的墓碑,这块墓碑到处坑坑洼洼,只在上部的中间稍打磨了一下,集先生手迹,刻有先生的“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理解‘人’”几句话。背面有几行小字,仔细辨认才知是先生的四妻妹张充和所题:“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这是一副嵌字挽联,“从文让人”这四字可谓恰如其分,先生这一辈子谦让本分,儒雅倜傥,也只有最了解、最倾慕他的四妻妹才能如此评说。我立在墓碑旁,凝视沈先生的墓碑,有人在我身旁说:“沈先生也算是我国文学界数一数二的人物,这墓地怎么如此简单?”我说:“简单就是幸福,返璞归真,平淡万年,如斯人矣!”
在我的印象里,沈先生做人是十分低调的,并一直处于毁誉参半的尴尬中,他从这山城走出,完全靠自己努力奋斗,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成就,成为青年的偶像,最后站在大学的讲台上为学生讲解新文学创作,但他被某些科班出身的国学家所瞧不起;解放后,正当他创作鼎盛之时,却又被某些人以其为“粉红色文人”所封杀,之后他又受到多次诋毁,只得弃笔改行,到故宫博物馆从事文物工作,不过他能安于平淡,默默无闻地走自己的路,完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书稿,填补国内古代服饰研究的空白。
曾有人说“性格决定成败”,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正如沈从文先生在1979年的文章里所说:“由于性格上的局限性所束缚,虽能严格律己,坚持工作,可极缺少对世事的灵活变通性。于社会变动中,既不知所以自处,工作当然配合不上新的要求,于是一切工作报废完事于俄顷,这也十分平常自然。”这个问题他在年轻时已经感觉到了,他曾在《女难》中说:“宇宙万汇在动作中,在静止中,在我印象里,我都能抓定它的最美丽与最调和的风度,但我的爱好显然却不能同一般目的相合。我不明白一切同人类生活相连结时的美恶,换句话说,就是我不大能领会伦理的美。接近人生时,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感情,却绝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正因为如此,他儿子沈虎雏才说:“我不大理解他。没有人完全理解他。”
今天,理解沈先生的人越来越多,沈先生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我想能来听涛山看先生的,应该是先生的崇拜者,来陪伴先生说说话。
沈先生生前就已经预料到他的作品的影响度,他在《湘行书简》中对他爱妻张兆和说:“我想印个选集了,因为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文章,说句公平话,我实在是比某些时下所谓作家高一筹的。我的工作行将超越一切而上。我的作品会比这些人的作品更传得久,播得远。我不骄傲,可是我的选集的印行,却可以使些读者对于我的作品取精摘尤得到一个印象。”有人说沈先生这一辈子有着“自卑情结”,但对于自己的作品他并不自卑,而是十分自负。
一切都过去了,只有沱江的水还在静静地流淌着,听涛山也默默地屹立着,沈先生又回到他童年的故乡,与这山水相依相伴。
我伫立在墓碑旁,思绪似乎断了,树梢上的知了一声比一声鸣唱得悠长,使整个听涛山显得更加空旷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