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后也闲不住，跑到一家儿童诊所给人看病。不出我预料，诊所的生意立刻红火起来，但父亲还是坚持只拿300元的月薪，我觉得愤愤不平，父亲却是乐此不疲地准时去上班，似乎怕一不留神就被人炒了鱿鱼。

　　我从没有去过父亲工作的诊所，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经过，看到他带着我久违的笑意忙碌着。有害怕打针的小孩子，他还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些糖豆或是可爱的小玩具来，挤眉弄眼地逗他们开心。孩子临走的时候，他总会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想去抱抱他们。有的小孩子大约是害怕他脸上横生的皱纹，倏地一下躲开了。他扑了个空，但从不生气，又呵呵笑着等下一个可以让他宠爱的孩子。

　　我站在诊所的对面，看他在一群孩子中欢快地穿来穿去，时不时地吻吻他们饱满的额头，捏捏他们红润的脸蛋，那样鲜明的怜惜和疼爱，我在有男友之前一直享受着。他原来只是想把一份被我拒绝了的宠爱，给一个可以接受的小孩子。

　　等我办完事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下班。我远远地看到他拄了拐杖出来，带着一丝的失落，一个人慢慢走回家去。有顽皮的小孩子在背后学他走路时颤巍巍的模样，口里还唱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老头歌”。他回头看见了，学他们的样子吐吐舌头，又弯腰伴着他们的节奏继续前行。我就这样跟在他的后面，直到那些小孩子对他失去了兴趣，散开去玩。他抬起拐杖，一格又一格地划着人行道上的铁栏杆，错过一格又倒回去从头再来。从诊所到家，不长的一段路，他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这才明白他有一次抱怨我那么早做饭，总是凉掉了需要他来温，原来他将我不在家的时间，消耗在喧哗的路上，这样一个人回到家的冷清和寂寞，便会相对地少。生活在热闹里的我，总以为他和我一样，是享受着美好、轻闲时光的。却忘了，他带给我的种种麻烦，只不过像任性的小孩子，千方百计地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想让他们在忙碌中，能给几句娇宠的言语。

　　我在父亲终于到家的时候，偷偷走上前去，从背后将他抱住，像儿时那样，紧贴着他的脊背，眯眼享受难得的一刻温情。父亲停了许久，才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脑袋，像从前那样说一句：懒丫头，又跑到哪儿去疯了？我嘻嘻笑道：以后丫头哪儿也不去，陪着爸爸在家里疯好不好？父亲依然没有回转身，却是挠挠我的手掌心，他挠得那么痒，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手已经不似从前那样粗壮有力，从今以后，他需要我来搀扶了。命运赐这样一个机会给父亲和我，让我们彼此能相携着走上一程，且互换着来宠爱对方，这样一份真情，当是什么东西都无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