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后,我当兵去了海南岛。母亲很高兴,逢人就说,孩子们出去好,出去总比在家种地强。但她对我的牵挂与思念,却又与日俱增。她常习惯性地多盛一碗饭,到了晚上,她还常会去我住过的屋里给我铺床。我刚离开家的那个冬天,母亲的眼泪没有干过,每天都要自言自语地念叨几遍:海南岛,海南岛。
我那懂事的侄子买了一张全国地图,挂在了老屋的正墙上,并指着地图下边的那一小块说:“奶,这儿就是海南岛,我叔就在这儿当兵。”母亲两眼一亮,目光直盯着海南岛,两手交替着去摸海南岛,就像是摸儿子的脸一样仔细。从此,地图上的海南岛,就成了母亲牵挂的儿子。平常在屋里来回走动时,母亲总是扭着脸瞅一眼海南岛,或是靠近墙走路,顺手摸一下海南岛,就像我小时候,母亲每天要看一眼我长高了没有,摸一把我吃胖了没有一样。每天早上起床,母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地图前,看一看海南岛,摸一摸海南岛,就像以前天天叫我起床,催我吃饭上学一样;每晚睡觉前,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走到地图前,再看一看海南岛,再摸一摸海南岛,就像以前晚上催我上床睡觉,看着我躺下,再给我掖一掖被子一样。有时候,母亲会端上饭碗,拉一把椅子,面对地图坐着,两眼盯着海南岛,那样子,像是又在喊我回家吃饭,看着我吃饱放下手里的碗,她才端起碗吃饭一样。
那年南疆战事起,我没有告诉家里我上了前线。那一段时间,村里的大喇叭里天天说打仗的事,母亲虽然不知道前线在哪里,也不知道海南岛离前线有多远,更不知道儿子已经上了前线,但她还是为儿子揪着心。有时候她连续几顿不吃饭,整天坐在地图前,一会儿抹抹眼泪,一会儿摸摸海南岛。有时候她会用巴掌捂住海南岛,她肯定是想把海南岛抓在手心里,就如同把儿子搂在怀里一样。有时候,她会把椅子转过来,背对着地图坐着,她肯定是想让儿子趴在她的背上,她的心里才踏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图上的海南岛,母亲不知看了它多少眼,也记不清摸了它多少遍。慢慢地,地图上海南岛那一块,没有光泽了,看不清颜色了,连字也看不到了,只留下了一块露着白底儿、带着黑乎乎手垢的海南岛的轮廓了。那个轮廓,真像是母亲惦记儿子的那颗心,又像是母亲那深深的皱纹里盛满了盼望和等待的脸。10年后我转业回到了故乡,在城里安排了工作。每逢星期天,我都要带上儿子回家去看母亲。每当我的儿子冲进大门叫奶奶时,母亲就笑展了满脸的皱纹。自从我转业回到了故乡,母亲很少正眼再看墙上挂的那张地图,好像那墙上从来就没有挂过地图。
在那个令人悲伤的夏天,母亲走了,给我留下了那张只有海南岛轮廓的地图。每到星期天,我总想回家看看那张挂在老屋墙上的旧地图——那上边有妈妈深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