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左）和王霞（右）从50年前下车的洛阳火车东站，重新启程返回故乡。 　　王霞，时年3岁。 　　刘玲，时年3岁。 　　14岁，两人初相识。 　　2006年，本报记者拍摄的合影。 　　见到帮助寻亲的大姐。 　　祝学堂（左）至今还保存着手写的寻人启事。 　　兄妹几人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六兄妹第一次合影，来晚了五十年。

　　50年，如果岁月重来，这个家庭也许不会离散，不会演绎出这么一场悲欢离合，因为这个国家已经有信心不让这类悲剧再度上演。回顾这个家庭的故事，就是品读一段历史，反思一段过去，能让我们更好地经营现在，谋划未来。

　　这本应是一对幸福的孪生姐妹，相依相扶，形影不离。

　　这本应是一个美满的江南普通人家，父母双亲，兄妹六人。

　　但在历史大潮的裹挟下，在命运之神的捉弄下，却演绎出了一场令人唏嘘不已的血缘奇旅：1959年冬天，陷入严重饥荒的江苏省句容市黄梅镇本湖村许道开家，因无力抚养，将一对双胞胎女儿“遗弃”在南京市街头。这对双胞胎姐妹分别被两个家庭收养，从此变成异姓。等她们通过ＤＮＡ鉴定，确定血缘关系并找到亲人时，两人已度过半生！

　　饥荒 只有北上才有活路

　　那是粮食短缺的饥荒年代，更是苦于活命的求生岁月。“只有北上，才有生路”是当时南方穷苦人们的共识。

　　1959年腊月初十，是许道开和大儿子祝学堂送走家里一对双胞胎女儿的日子。多年后回忆起来，祝学堂的心仍宛若刀割般痛楚。

　　这天早晨，祝学堂写了两张红纸条，上面写着妹妹的姓名、生日和住址。墨迹未干，祝学堂的眼泪早已打湿纸面。

　　祝学堂说，因为担心妹妹再被送回来，所以家庭地址写得很含糊。纸条分别塞进两个妹妹的棉袄里，在妈妈凄厉的哭声中，他和爸爸一人抱起一个，步行到句容市汽车站；然后，爸爸抱着两个妹妹上了开往南京的汽车。

　　许道开到了南京市解放路后，给姐妹俩买了一个烧饼。在她俩狼吞虎咽之时，许道开便躲到了不远处的大树后。两个小姐妹发现爸爸不见后，大哭不止。后来，两名警察把孩子抱走了，径直送往了福利院。看着女儿被抱进福利院，许道开才放心回家。

　　祝学堂说，送走妹妹们回去的路上，腿像灌了铅般沉重，而父亲回来时更是多日沉默不语，母亲更是做梦都在呼喊妹妹们的名字。

　　溃散 6兄妹5姓氏

　　这对姐妹跟随一趟北上的列车，被送往河南省洛阳市。没人记得清，当初是谁把她们送上车的，也没人知道为何会被送往洛阳。在那个年代被送养的孩子中，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幸运的了。姐妹俩一个被干部家庭抱养，取名王霞。另一个被农民夫妇抱养，取名刘玲。

　　多年后，王霞和刘玲才知道，连年的天灾人祸使得苏、浙、皖一带许多贫困家庭不得不将尚在襁褓中的亲生骨肉送往“大城市”。部分弃儿由政府派人分批护送，途经上海，与部分上海弃儿会合，一路北上寻找栖身之所。这些孩子后来被称为“上海孤儿”。

　　其实，许家送走的又岂止这对姐妹。二儿子许学庆两个月大的时候过继给许道开邻村一位好友，改姓贾。大儿子许学堂为养家糊口背井离乡，远赴辽宁打工。因家庭困难，他直到30多岁才成了家，做了上门女婿，改姓祝。

　　许家6兄妹，只有三女儿许学凤和四儿子许学明还姓许，6个人5个姓氏。

　　手足 34年后方知是亲姐妹

　　王霞从小在蜜罐中长大，过着公主般的生活，而刘玲却过着黄连般的苦日子。两个人成了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轨迹上演绎不同的命运悲欢。

　　1972年10月的一天，经同学介绍，长相极为相似的王霞和刘玲认识了，并结为挚友。两人用30多年的善良、互助、关爱，抗拒着命运的捉弄，那时的王霞吃喝不愁，只要王霞有的，刘玲也少不了。刘玲下乡的日子，王霞经常带着好吃的看望她，并帮她干农活。后来，王霞的养父母双双离世，工作较早的刘玲每月开工资时又总是先想着王霞，时常找理由给王霞塞钱。

　　2000年，王霞的丈夫因病去世，王霞一边要偿还治病欠下的债，一边还要抚养两个女儿，生活一下黯淡下来。此时，刘玲也下岗了，她做小买卖贴补家用。面对困境，两人继续着以往苦难岁月中的相濡以沫。

　　但是，一直有一个疑惑留在她俩心中——她们究竟是不是亲生姐妹？因为除了长相，她们还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都是被抱养的孩子，都有先天性鼻炎，都是Ｏ型血，眉心中间都有一个小坑……

　　2006年5月16日，谜底揭晓了，经DNA鉴定，两人确为孪生姐妹。

　　寻亲 苦苦寻觅半世纪

　　血缘关系确定后，姐妹俩更想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亲生父母是谁，还有没有兄弟姐妹。

　　2006年开始，王霞和刘玲不断前往全国各地参加寻亲活动，常州、无锡、南京、宜兴等地都留下了姐妹俩寻亲的足迹，与数不清的人家见面，与十几户人家做了基因鉴定，但都没有期盼的结果。

　　其实，在句容市的4兄妹从没停止过寻找妹妹们的脚步。祝学堂说，送走妹妹们后，母亲病情加重，4个多月后离开人世。父母去世前，都叮嘱一定要把妹妹们找回来。

　　祝学堂至今还保存着一张发黄的稿纸，那是1996年他手写的一张尚未张贴的寻找两个妹妹的启事。而许学凤只要一听到附近有找人的，每次都放下手中活计飞跑过去打听。

　　2007年的一天，贾学庆通过媒体联系到王霞，说家中曾经送出一对双胞胎妹妹。从媒体上刊登的照片看，王霞和刘玲与他们家的兄弟姐妹很像。

　　2010年11月9日，经DNA鉴定，王霞、刘玲与贾学庆是亲兄妹。

　　团聚 苦难与他们渐行渐远

　　命运分叉了半个世纪，终于回归原点。

　　2010年11月19日，王霞和刘玲终于找到自己的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亲人。许学凤紧握刘玲的手，祝学堂挽着王霞的手紧贴在心口。等待了半个世纪的团聚终成真，积攒了50载的眼泪尽情流。兄妹6人抱作一团，泪雨如飞。黄土地的那边，许道开夫妇的夙愿也终得偿。

　　半个世纪过去了，那些被遗弃的孤儿们也早已儿孙满堂，他们不怨恨当年父母的“狠心”，正如姐妹俩叩拜在父母墓碑前的肺腑之言那样：“我们不恨你们把我们送走，是你们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团圆后的许家有60多口人，四世同堂。儿孙中，最远的移居德国柏林，最小的重孙1岁半，有在西安求学的，有在上海务工的，有在南通定居的，有创办室内设计工作室的，有经营服装加工厂的。

　　当全国30多家媒体的目光齐聚这个家庭的时候，孙辈们关注的只是“湖南卫视来的人是不是认识明星”，“香港凤凰卫视的人是哪个”。他们更多把上辈人期盼已久的团聚，当做家中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聚会。

　　是的，苦难正与这个家庭渐行渐远，因为这个国家有信心不让这类悲剧再度上演。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