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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后,越来越腻味那些虚了吧唧的应酬了,不愁吃不愁穿的,没那个必要。总喜欢几个老友熟人,想大喝就大呗,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谁也不用看谁脸色,谁也不计较谁说了什么喝了多少,图的就是一个自在。
年根前儿,北京乌泱泱地到处是“趴踢”(Party),这个评奖,那个纪念,忙乎得一塌糊涂。我人头熟,脸皮儿薄,经常被朋友忽悠来捧场凑趣儿看热闹,也经常无趣溜边儿肠子悔青,回到家免不了灵魂深处闹革命,自我总结,自己就不是“趴踢”场上一棵葱。
作为舶来品,“趴踢”之类的做法基本是抄袭资本主义那一套,文质彬彬,虚情假意,飘飘忽忽,逢场作戏。尤其是所谓冷餐会,更是形式主义装死人。一干鸟人,男的油头粉面,女的涂脂抹粉,一个个从身体到衣服到 “正装”得不行。人群三三两两,侍者穿梭其间,每人端一杯红酒,面带微笑,目光漂浮,踱来踱去,闲庭漫步。或朝远方矜持地点点头,装作好像认识谁谁谁;或非常夸张地握手拥抱加问候,总算逮着一个熟人;或忙不迭地四处散名片,反复介绍自己谁谁谁;或有意无意靠近某个大佬,直到有机会聊上几句,最好还能合个影。我贫下中农出身,打小儿就见不得市面装不得假,又看太多巴尔扎克人等的小说,对资产阶级繁文缛节虚情假意的一套熟得不能再熟烦得不能再烦。每次不慎失足,都硬着头皮努着脸皮进去,找一犄角旮旯,再顺带拽上个熟章儿,胡聊几句,签了到,打了招呼,跟东道握了手,就算到此一游,也算是个交代,也就准备撒丫子溜了。
虽然每次都是半途而废,但也都看出一些门道,也能产生一些感慨。为什么批判多年的资产阶级那一套,我们学得真真的,连讲话都恨不得讲英文,跟香港这个老殖民地一个毛病?为什么两个平常死掐恨不能你死我活的人,在这种场合却装得没事人甚至亲密战友似的,又摇胳膊又贴脸的,仿佛全世界都不懂他们的情他们的意?为什么每次总能碰到那几个人,那那儿都少不了他们,明明没一点干系,却活跃得游曳其中,碰一鼻子冷灰依然不屈不挠,就那么好玩吗“趴踢”?
“趴踢”中,比冷餐会好玩点的,是大盘子,几十桌的大盘子,或是东道大方全包的,或是某某机构认购的桌位,认识的不认识的,围坐一起。边看着台上吹拉弹唱,边与邻座窃窃私语,边耐心等待着那几道按规矩走程序慢慢来的菜。大盘子没有大虚乎,小寒暄必不可少,尤其跟你一桌的人,还有某个从其他桌走来打招呼的人。当然,大盘子最大的麻烦是拧巴。你不能不说话,总要寒暄吧,你不能多说话,更不能大声说话,台上有活动呢,周围还那么多桌子呢,你永远,耳畔是一片糟呼呼的低语声。你不能不喝酒,人家一番心意呢,你也不能真喝上了,不能往大里喝,点到为止,千万不能粗了声性了情,那就坏了规矩砸了场子。
作为不可救药的酒徒,冷餐会和大盘子,都跟我不过电。其实,只要人一多,酒就喝不好,超过二十就不行。我在长江商学院上学,常有同学好客,把一两百同学聚在一起,但喝得基本不了了之,为了找齐,为了过电,一般都得两场,几个好友,一个小馆,几样家常菜,白的黄的红的,谁也别耍赖,谁也不玩虚的。话,越来越密;人,越来越亲;温度,越来越高;酒,越来越大。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没这样的氛围,出不了那样的性情。
人到中年后,越来越腻味那些虚了吧唧的应酬了,不愁吃不愁穿的,没那个必要。总喜欢几个老友熟人,想大喝就大呗,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谁也不用看谁脸色,谁也不计较谁说了什么喝了多少,图的就是一个自在。近两年,我还添了一毛病,老在深夜想跟我两个弟弟喝酒,可惜他们都在合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跟他们也喝过大酒,哥仨儿白的黄的没少了灌,半夜还找了一大排档。但是,美好的记忆也就屈指可数的两次,大部分时间,我回去,要么被朋友包围,要么战斗状态不佳,心有余而力不足。写到此处,夜已深,如果是夏日夜晚,如果我回到家乡,如果我和两个弟弟坐在合肥的大排档前,那肯定,又是一场美好的大酒。我盼着。
(据《中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