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菜馆的饭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么多领导和大款,我虽然也是个“局级”,但文联主席是穷管、闲官,别人不放在眼里,我也不把我瞧得上,哪里敢称作同僚?他们知道我而没见过我,我没有见过人家,也不知道人家的具体职务。若去了, 他们西装革履,我一身休闲;他们坐小车,我骑自行车;他们拿手机,我背个挎包。于我觉得寒酸,于人家又觉得我不合群,这饭就吃得不自在了。
吃饭要和熟人吃才香,爱吃的多吃,不爱吃的少吃,可以打嗝儿,可以放屁,可以说趣话骂娘,和生人能这样吗?和领导能这样吗?知道的能原谅我是懒散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人家不恭,为吃一顿饭惹出许多事情来,这就犯不着了。
酒席上谁是上座,谁是次座,那是不能乱了秩序的,且常常上座的领导到得最迟,菜端上来得等他到来方能开席。即便开席,你知道我向来吃速快,吃相难看,只顾闷头吃下去。若顺我意,让满座难堪,也丢了文人的斯文。若强制自己,为吃一顿饭强制自己,这又是为什么来着?席间敬酒,先敬谁,后敬谁,顺序不能乱,谁也不能漏,我又怎么记得住哪一位是官员,哪一位是经理?而且,又要说敬酒词,我生来口讷,说的得体我不会,说的不得体又落个傲慢。敬领导要起立,一人敬酒全席要起立,我腿有疾,几十次起来坐下又起来,我难以支持。我又不善笑,从来照相都不笑的,在席上当然要笑,那笑搞不好就成了皮笑肉不笑,就要破坏了席上的气氛。更为难的是我患病后已戒了酒,若领导让我喝,我不喝扫了他的兴,喝了又得伤我的身,即使你事先在我杯中盛白水,一旦被发现,那就全没了意思。
官场的事我不懂,写文章又常惹领导不满,席间人家若指导起文学上的事,我该不该掏了笔来记录?该不该和他辩论?说是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我这般年纪了,在外随便惯了,在家也充大惯了,让我唯唯诺诺去逢迎,百般殷勤做媚态,一时半会儿难以学会。而你设一局饭,花销几千元,忙活数日,图的是皆大欢喜,若让我去尴尬了人家,这饭局就白设了,我怎么对得住朋友?而让我难堪,你又于心不忍。所以,还是放我过去,免了吧。几时我来做东,回报你的心意,咱坐小饭馆,一壶酒,两个人,三碗饭,四盘菜,五六十分钟好好吃一顿!
如果领导知道了要请我而我没去,你就说我突然病了,病得很重。这虽然对我不吉利,但我宁愿重病,也免得我去坏了你的饭局而让我长久心中愧疚啊!
(选自《贾平凹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