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那么古怪,我觉得人心好像从来不是一个完整的东西——它的三分之一仿佛被人有意无意地保留在过去的日子里,如同将一瓶酒珍藏起来,为的是使自己相信,我们还替自己保留着什么。还有三分之一仿佛被人有意地抛到了将来的日子,为的是我们活到将来某个日子的时候,有什么能令我们感到满足的东西在那里等着我们去获取。伴人生活在现实中的只是人心的三分之一而已。
人常常说活得很累,是因为事实上人很难用全部的心思活在现在。人常说对自己的现实不满,也许是因为已经过去了的某些事情,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样,仍在那儿发出呻吟与叹息,好像我们自己三分之一的心灵,在过去的日子里向我们哭诉着什么。我们多么想重新回到过去,去安慰别人,同时也使我们自己得到安慰。我们企图使已经过去的事情重新发生一遍,不是按照它发生过的样子,而是按照我们意愿中的样子。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够。我们束手无策,我们无可奈何。我觉得人的过去是人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家。尽管我们已远离了过去,好比一个个行色匆匆朝前奔的旅者,但是如果我们自认为家并没有料理好,我们总难免会一步三回头。
(据梁晓声《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