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跌进7月下旬,二娘就打电话说:“黑桃熟了。”“黑桃”是家乡土语,二娘说的其实是核桃。二娘几乎每年都会打电话,催儿孙们回乡吃核桃。我知道,是二娘想我们了,可我们总是忙于工作,不到8月就回不了乡。
核桃树,枝繁叶密。到了盛夏,核桃树是人们的遮阳伞。白天,大家在树下吃饭歇凉拉闲话,晚上拉张凉席睡树下,既凉爽又没有蚊虫叮咬。
在夏天,核桃树会释放出淡淡的幽香。一个院落如果栽上两三棵核桃树,整个院子就会沐浴在香风中。
核桃树的叶子还是一种杀虫药。每年,乡亲们把收获的麦子晒干装进麦仓后,就会在麦子上面铺一层核桃树的叶子,然后趁热将麦仓捂上。这样一来,麦子至少三年不生虫发霉。据说这种方法已相传千年了,至今乡里人还有用这种方法保存麦子的。
我家乡的山山岭岭长着许多核桃树,多数是野生的,也有20世纪70年代从新疆引进的核桃树。那阵子,农民过的是大集体生活,上头说要实现“春来满山桃杏花,秋来核桃乱碰头”的社会主义新山乡建设目标,乡里人就种了几架山的桃树、杏树。后来,上头又拉来了几麻袋新疆核桃,让村民将村子周围的坡地全部种上新疆核桃。新疆核桃苗的长势要比野生核桃苗快一倍,所以乡亲们都想方设法弄些新疆核桃苗栽种。那时有规定,出院门三尺外,一切地表物件都归公家,所以家家户户都集中在自家院里种核桃。最后,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成了核桃的天下。
当年,我家的院子有六分地大,栽了十二棵核桃树,住着我们一家四代十二口人。记得父亲在栽核桃树那年对我们说,这十二棵核桃树代表家里的十二口人,每个人要记着管理自己的那棵,无论以后是在家守宅还是出嫁,核桃树永远属于个人的不动产。
以后,每年核桃成熟时,我们劳动后回家,都仰头看看自己的核桃树,然后拿棍子打一些核桃让大家享用。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一家人仍在一个大锅里搅稀稠,核桃树下的亲情浓得化不开。
再后来,两个哥哥相继成家,几个姐姐相继出嫁,爷爷奶奶和父母也相继去世。大家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出外打拼,慢慢变成了老板,在城里有了车有了房。我也被哥哥姐姐们拉扯着上了大学,娶了妻子,找了工作在城里安了新家。老宅人去屋空,那些核桃树慢慢被冷落了,只有隔壁二娘时不时地照看一下它们。
二娘是个善良、实在的庄稼人。在生活困难时期,二娘家揭不开锅了,二叔饿得得了浮肿病,爸爸让我们一家挤牙缝给了二娘二斗谷子和一袋红薯干。从那以后,二娘成了我们老宅的守护人。老宅哪里失修了,她会给我们打电话。核桃树挂果了,二娘会通知我们回去收。
在我们心里,二娘和家乡的核桃树一样,是我们的根,是我们永远牵挂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