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网供图)

　　出来老宅，走上场坡，有一个不小的高台。这片地起先被荒草盘踞，后来被母亲拓荒，再后来她忙不过来，自然成了我的田园。

　　少年时，每当春来，我必然要种下些什么才安心。春雨好像母亲蒸馍用的发酵剂，经它一浸润，土地一下子变得松软。我和哥哥像一个熟练的老把式，种下一粒粒饱满的葵花子或者蓖麻子，也种下了热切的希冀。

　　我是个急性子，今天播种，明天就希望种子出土。放学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它们是否有动静，甚至用手扒开封土，审视那种子的细微变化。那时天已不冷，我经常和父亲睡在场坡上。趁父亲睡着的时候，我偷偷掏出他口袋里的打火机，借着微弱的光亮看种子是否会在夜间悄悄钻出地面。

　　种子才不理会少年的心呢！我越心急火燎，它越若无其事。待到我失去耐心，甚至咒骂着不抱任何希望去地边随意转转时，不经意回头发现，那些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土而出，调皮地向我打招呼呢。看着它们，我不禁想起奶奶养的那些雏鸡刚出壳的样子，柔柔弱弱地让人心生爱意。那叶片上还有一颗颗大大的露珠，晶莹透亮。初升的太阳照着这小小的生命，也照着它们身边神思飞扬的少年。那时，村子里树林间一片氤氲，让人的心也跃跃欲试了。

　　那时缺水少肥，给它们浇水施肥要暗中进行。在大人们看来，水、肥用在田里的庄稼身上才是正事，我们侍弄这些小玩意儿算是旁门左道了。我会在有月的晚上去几百米外的小溪里担水，在黎明起来捡拾粪肥。天旱，地里裂开了宽宽的缝，小孩子也会翘首望天，期盼下雨。终于等来了透雨，我是绝对不会待在屋子里的，而是戴着斗笠，立在地边，视察着我的田园，仿佛能听到小苗咕咚咕咚的痛饮声，再没有比这样看着自己培养的小生命拔节向上更令人欣慰的了。

　　天高秋凉，叶落果黄，收获的日子，我亲眼见证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真切。

　　十岁以后，我便不能长时间在这里陪伴自己心爱的伙伴了。一有空闲，我便随大人们到地里打下手，而那最初的劳作已深深地刻入我的记忆。每年，我还是要在高台上种下几棵小树，没几年这里便蓊蓊郁郁了。

　　高台的东南角，有一棵小柏树让我不能忘记。许是这里的土质不太适合它的生长，栽上好几年了，它还是又细又矮，既不高大挺拔，也不舒枝展叶。它没有坎坷的经历，注定成不了大才，可它浑然不觉，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它一年四季总是一袭青衫，叶子绿得出奇。刮大风时，好多树被吹断吹歪，有的被连根拔起，只有它安好如初，任谁也奈何不了。别人可能从没注意过它，我却总会在它身边多站一会儿。

　　后来，我渐渐长大，兄弟们渐次离家，开始自己的人生之旅。那片高台重归荒芜，与它相伴的只有我的父母了。他们总是站在高台的斜坡上，痴痴地望着远方。他们身边，是那只跟随了他们十多年的老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