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我去办公室开会。办公室里闯入了不速之客，一只小麻雀惊慌地乱飞，撞上玻璃，掉落于窗台，再飞，直累得抓紧了窗户边的墙棱，不动了。

　　小林靠近它，那麻雀也不动。小林猛地伸手，便捉了那麻雀。

　　开完会下楼，我对小林说：“把麻雀放了吧。”我知道，他捉麻雀是想给他的儿子玩。小林呵呵一笑，说：“怎么，动了佛心？”

　　我一笑，没再说话，心里却荡起了涟漪。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小学四年级时，我手制了一个弹弓，可以用来打麻雀。那个上午，我心情愉快，捡了一口袋的小石子做子弹，东张西望地寻找目标。终于，在隔壁二爷家的柴垛上，我发现了一只麻雀。我射那麻雀，一下，两下……那麻雀明显刚出窝不久，嘴角还是金黄的，全无生存的经验，对石子与木头撞击的“梆梆”声，充满了好奇，一双小眼东瞅西看……

　　终于，一颗子弹击中了它，它一下子从柴垛上滚下来。

　　以后的两年，打麻雀成了我的乐趣，白天打树上的，晚上打檐眼里的，一直到去镇上上初中时，我才彻底丢弃了弹弓。

　　一天天长大，求学，经事，思考，我越来越敬畏生命。再后来，结婚，做父亲，我变得沉稳，仿佛也经历了一些沧桑。媒体里看到的、听到的，亲身亲历的，使我渐渐觉得，人类有太多的苦难。偶尔，一些想象的画面会不讲道理地跳出脑海：在地震、泥石流等自然灾害中，水泥块、石头砸人如砸豆腐；自己骑车，摔倒时，头与地面相撞，一定会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天灾人祸面前，生命脆弱如纸啊！生老病死，困顿挫折，如影子一样伴随着我们，我们哪有理由去随意践踏别的生命啊！岂止人类，包括动物、植物，能无疾而终，如秋叶般静美地飘落的，有多少呢？

　　我想起被我射杀的第一只小麻雀，也许它刚刚从父母的羽翼下飞出，刚感受到了一点儿成长的力量，一双眼睛还没领略大自然的多彩。也许，它还没来得及到树间去亮一下它稚嫩的嗓子呢。想起它，想起那些被我射杀的麻雀，我忏悔着，不是因为因果，而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是岁月赋予的慈悲。慈，是一种平和，一种善良；悲，则是对别人不幸的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我开始改变对麻雀的看法，在我眼里，它虽然没有燕子优美的姿态和外形，不能入诗入画，但是，晨曦中，枝头有了麻雀的吵闹，庭院才显得有了生气。麻雀是有灵性的，当你没有恶意时，它便不怕你，你从它旁边经过，它最多是跳开几步。尽管它有时候很调皮，偷偷飞进厨房蹬掉灶台上的一个杯盏，但是，它让一个家显得更亲切。黄昏的时候，夕阳晕染了天空，树间的亮光穿透它的翅膀。鸡上架，猪进圈，麻雀回窝了，于是，一个庭院便有了浓浓的烟火味儿，显得亲切而和谐。

　　庄子在文章中嘲笑麻雀只能飞到房檐的高度，陈胜也说麻雀不知道鸿鹄的志向。其实，麻雀从没想过要像大鹏一样高飞，当它把窝安在了主人的房檐下，就已经铁了心，把一切都交给这个院落。

　　六月初的早晨，麦香已布满了每个角落，在窗外如长舌妇的麻雀的吵闹声中，我微笑着睁开了眼，开始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