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获与播种 晨光霞影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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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假和丈夫一起回老家收麦。
父母都年过六十了,在老家的山沟里种了七八亩地。我们姐弟几个都没在他们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多次劝他们把地给别人种算了,但他们总说还能做得动,等做不动的时候再说吧。如今,收割机已帮他们减轻了麦收的辛苦,但还有三块地躺在坡顶,躲在谷底,藏在沟洼,收割机无法进地,还得一镰一镰地割下来,一杈一杈地装上架子车,一步一步地拉到打麦场,一捆一捆地送到打麦机里,再一袋一袋地扛到平房上晾晒。
父母不想麻烦我们,自己把两块地收完了。剩下的这块地在沟半腰的洼处,一边临沟,一边临崖,只有一条陡坡上的窄路相通,单凭父母的力量是无法把麦运出来的。
早上五点我们到家时,父母已去地了,留给我们的饭在火上热着。我们到地里时,麦子已放倒近一半了。
下午,妹夫开着他新买的拖拉机来了,看了看路说可以直接开进地里,就不用再出死力拉车了。说实话,我只割了一上午麦,腰都直不起来了,而父母已累了好几天了。
太阳很毒,汗流下来,蜇得被麦芒刺破的脸、手背、胳膊火辣辣地疼。我们往拖拉机上装麦,而父亲站在车上面踩,为的是把麦装瓷实。天太热,他只穿着短裤,脊背黝黑,肋骨毕露,小腿早已被麦茬扎得斑痕累累。
满载麦子的拖拉机像背着壳的蜗牛,该爬坡了,我和父母在车后推。“蜗牛”显得力不从心,爬半截又退下来,冲了好几次,才创了个“新高”,离登顶还远得很呢!
妹夫喊:“搬垫石,挡车轮!”父亲找了一块较大的“料姜”(石头的一种,不很坚固,土色,形似姜,不规则),把它垫在轮下,母亲也找了一块。我们又忙活了一阵后,“蜗牛”又开始气哼哼地吼叫,缓慢地爬行。
“蜗牛”终于爬上了坡顶,父亲跟着车回麦场,我和母亲坐在地头等下一趟。母亲把“料姜”搬到旁边 ,免得挡了车道。母亲刚才垫“料姜”时摔了一跤,这时她撩起裤子,我看到她青筋蜿蜒的腿上有一大块肿了。
我又说起了不种地的事。我当乡村教师一个月的工资虽然不高,可也抵得上七八亩地一年的收入。你们年纪大了,家里不缺钱,孩子们都孝顺,日子又都过得不错,还种地干嘛?母亲却说自己还能动弹,专门仰着脸歇着,不叫别人笑话?村里哪个老人不种地?再说孩子们也都不容易,“剥削”他们干啥?家里有粮食,你们就不用买了。
我把目光从母亲的腿上移开,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假装去看旁边的“料姜”,拿树枝剔着石头上的泥土。母亲说:“这‘料姜’还怪像山呢。”我有点儿吃惊,仔细一看,果真一块巍峨峭拔,一块秀挺连绵,真有山的气势呢。
“料姜”在我们这儿是最常见的石头,土里生土里埋,除了从前垒石头墙时填缝就没有别的大用处了。这“山”即使放在大路边,也不会有人发现它们的美。它们也就甘于默默无闻,埋没在这山沟里、田地头。我决意走的时候把它们带走。
如今,我的案头就摆着一块“料姜”,谁见了都说好石,瘦、镂、透、皱……并问我从哪里得到的。我说我们山沟里多得是。我没有告诉他,我看到这“山”的时候就联想起白居易的诗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我的父母是农民,农民是我们的父母。我把这“山”叫“父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