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坚持要离开我这儿,回乡下的老家居住。
我于心不忍,父亲已七十多岁了,所剩的时光已不多。老家没有人了,哥随侄子迁居县城,两个姐姐出嫁在十里之外。父亲的腿有风湿病,生活不便。可父亲是个倔犟的人,我说服不了他,只好送他回家。
我能做的事,就是每月定期将生活费打在父亲卡上,再拜托两个姐姐轮流去照料父亲,每周定时打电话问候。虽然父亲每次说让我放心,但是我哪能放得下心呀。
父亲回到乡下,就像龙归大海,自由、健康了,在我这儿,总是病恹恹的。父亲就像一棵庄稼,离开了泥土就无法生存,一接触泥土就生机盎然。
最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把家里失去生机的果树重新养护,让它们焕发生机。
我家有很多果树,那是我童年的乐园,是我心中难忘的幸福。
有杏树两棵,一棵果大,一棵果小。我们叫它们“大伯杏子”和“小伯杏子”,长大了才知道,应叫“大白杏子”和“小白杏子”。杏子受欢迎,不仅能吃,杏仁还是味中药,可以卖钱。
有两棵樱桃树,一棵矮,结的果多,很好摘;一棵高,树干细而脆,我不敢爬上去,怕摔。因此,除了哥,那棵樱桃树就是鸟的专属。
有三棵桃树,其中一棵叫五月桃,端午时成熟,果实白又甜,可惜每年挂果不多。
有李树七八棵,有血巴李、黄腊李、石灰李、空心李等。这是我们家收入的保障,一年的油盐钱甚至我们的穿衣钱,全靠它们。
还有一棵板栗树,挂果也不多;一棵枇杷树,暑假时才成熟。
我家的果树,让很多小伙伴羡慕不已。父亲有空的时候,就打理果树。那时不兴打农药,父亲的办法是每年冬天把石灰水涂在树干上杀虫,在果树的根部堆农家肥和稀泥,把多余的枝条剪去。
想不到回到老家的父亲,居然重操旧业,把枯死的果树挖掉,精心养护还存活的果树。
大姐说,父亲叫她去吃桃,可没空。
幺姐说,父亲叫她去摘樱桃,可没空。
侄子说,爷爷叫他带上孩子回老家,有好多果子吃呢。可侄子有工作,每天忙得很,哪有时间呢。
父亲的果子差不多烂掉了。因为现在村子里人极少,读书的孩子也是以住校为多,平时见不着。父亲想找个小孩子来吃果子都难。
父亲乐此不疲,每每在电话中都要和我聊半天果树,聊得我不挂电话,他也不挂。我只得听着,因为这是让父亲高兴的事。
父亲八十大寿,在远方工作的我专程回家,哥和姐也一同回了老家。
父亲高兴,高兴得只顾自己说话,因为他的耳朵已听不见我们说话了。父亲拐着腿,带着我们巡视那些果树。
父亲指着枇杷说,老幺,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果子,小时候,果子还没有熟,你就去摘,常酸得吐舌头。
父亲指着樱桃说,老大,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果子,小时候你摘樱桃还摔下来过,差点摔成了残废。
父亲指着桃子对大姐说,大妮儿,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果子,每年还要摘几个送给老师。
父亲指着杏子对幺姐说,小妮儿,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果子,还把杏核破个洞,串在一起“跳房子”(一种游戏)。
父亲最后指着一棵高大的板栗树说,你们的妈最喜欢吃板栗,最想吃的菜是板栗鸡,可那时穷,直至她病逝,也没有吃上。
我们再也受不了,呜咽起来。
父爱如树,年年硕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