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顺着山势旋转,这条岭尽那条岭起时,便有小河带子一样穿过。祖辈们就着小河,就着坡跟建屋修房,一代一代繁衍,村落渐渐形成。小河在最低处经年流淌,两岸都是人家,这边说话那边应答,小孩子奔跑嬉闹,从唯一的桥上来往,最后被送往学校。
学校在村子最西头,小河北算是阳坡,冬天太阳照的时间长,暖和。学校布局简单,南面一排草房,北面一排草房,西面也是一排草房,东面围起来垒成高大的门楼,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宽敞极了。西面的正房前垫起三尺高的一个大平台,平时我们在这里举行读书比赛或者其他活动,大队开会、放电影、春节唱戏也在这里,台上台下热闹非凡。
学校里有上百个学生。教师多是当地高中生或者初中生,是临时的。也有一个外地来的正式教师,不知叫王国正还是王国真,我一直都没弄清楚。王老师和我父亲年纪差不多,脸很白净,说话声音轻柔,很少对学生起高腔。他教我们语文课,将一块小黑板挂在大黑板一角,上面写着词语解释。他也不让我们抄写,就那么挂着,三五天换几个新词的解释。
学校里其他老师都是上完课就回家锄地,自习课王老师一个人上。我们在课堂上吵闹起来,王老师走到教室门口,朝着吵闹的人说:“我屋没水了,你们去抬一桶吧。”吵架的人如领了圣旨一般拿起扁担水桶,一阵风样跑到井旁,打了水往回抬。起步就是斜上坡,前后的人配合不好,一晃悠水就洒出来。两个刚刚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人这会儿配合默契。
每当王老师回家探亲该返校的时候,我们会站在门楼下的路边张望。有喜欢运动的还跑到村子东边,一会儿又跑回来,我们看他不声不响的,就知道山路那边没有王老师的影子。隔一会儿他再跑过去,忽然喊着“来了,来了”,一蹦老高地回来。等我们看到王老师时,他已经走到了别人门前。他额上汗津津的,手里拄根木拐棍,肩膀上搭个面袋子,前面一疙瘩,后面一疙瘩。烧火的大嫂吆喝一声:“来了?”王老师边走边应:“来了。”那边又说:“一会儿来家吃饭。”他拍拍肩上的袋子回:“带着呢。”王老师快走到我们中间了,我们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围过去,有夺拐棍拉手的,有扯胳膊的,有抢袋子的。
王老师笑着,嘴里说着什么,我们的心忽然满满的,有了依靠的感觉。
日子倏地一下便到了几十年后的某一天,我陪父亲回村里。几个白发老汉蹲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抽烟,说得最多的要数王老师。看来王老师不光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也留在我们那一带山里人的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