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种了一辈子庄稼。父亲说,庄稼人的本分就是种好庄稼,不能有其他非分之想。
父亲最讨厌赌博,在父亲眼里,赌博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情。父亲对我们要求苛刻,我们就是在一旁看别人打麻将也不中,父亲说会染上坏习气的。
但一年中只有一次是例外,父母不但参赌,还怂恿带动街坊邻里一起参与。当然,我们姊妹几个也要参加,那就是“赌秋”。
所谓“赌秋”,就是在大旱的年景,割罢了麦子,决定究竟种不种秋庄稼。因为即使你种下了玉米、芝麻、大豆,如果天不下雨,种上了也是白搭种子,但如果不种,这一年的秋天就没指望了。此时,庄稼人就要和老天赌一把,这就叫“赌秋”。
不管别人赌不赌,父亲总是要赌的。“种,不种咋办?总不能让地闲着长草吧!”父亲的话斩钉截铁,“赌也要赌一把!他们不种咱种!”
父亲催着母亲收拾种子,玉米、花生、谷子、芝麻、黄豆、绿豆……挑挑拣拣收拾停当之后,一家人扛上耧、锄向地里奔去。
“都啥时候啦,种上也白搭!”
“你就不能歇会儿,真是上套的老皮牛——倔!”
乡亲们都劝父亲。这时,父亲总是说:“孩子们的学费、家里的开销,都靠这一季庄稼,不种一家人吃啥?老天爷还能不救咱?”在父亲的鼓动下,去地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大家都用种子做赌注,去赌一个丰收年。
大多数时候,父亲都赌赢了,有时虽不尽如人意,可总有收成——舍了玉米,就收谷子;瘪了谷子,就收黄豆;瞎了黄豆,还有芝麻、花生。当然,父亲也有赌输的时候,那一年秋天绝收,父亲输得血本无归。记得那年父亲很少笑,但父亲仍然坚持每年“赌秋”。
几年前,父亲去了,母亲就领着我们继续“赌秋”。我们姊妹五个都脱离土地了,但母亲依然坚持种地。今年种地的时候无雨,乡亲们觉得晚了,就不再种秋庄稼。母亲电话打来,姊妹五个异口同声响应:“赌,接着赌!”
我真想年年陪娘“赌秋”,不问丰歉,只为娘那舒展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