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冷雨后,雪来了,纷纷扬扬了一天,终于躺在夜的臂弯里安歇了。
我一个人悄悄出来。人迹稀少,雪地上,我的影子老长老长,回头望,一溜脚印亲昵地依偎在路灯下……
我看看周围,雪似乎停了,仔细看,楼与楼狭小的空隙间还有,不是向下落,而是横着神秘地飘过。我再瞅瞅灯下,哦,灯下有,似乎雪专门在那儿落似的。在灯光下,它从高高的黝黑的天空落下,太稀了,好像害羞自己的弱小,又像是先悄悄地探寻一下人间的消息。
我张开手指接住雪花,雪偏不往手上落,好不容易手心落了雪,灯光下一看,跌坏了两角。这个残缺的雪花乖乖地在我手心闪着光,只一会儿,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此刻,我心中涌出诸多感受,悄无声息地敲打着我的心房,一切都难以述说和形容,当你努力捕捉时,一切却像雾一样温柔地飘走了。
不觉间我转到城外的河堤上,四下张望,雪野中除了树、树下的灯和堤外的河,就是我了。
灯影下,平日里来散步的人,因为雪,都不来了。双双对对的恋人把石椅空出来,让雪坐上去。上天恩赐,我得以独自占有这母怀般的雪夜,撒娇甚至为所欲为……
黑暗让一切都安静下来,碎石路静静躺在雪野中,我走在上面,雪沾到脚上,石子从雪中露出来,一粒粒嵌在雪中,像开了的梅。一棵棵梅树悄悄站在夜色中,指着天空。雪上的天空墨蓝墨蓝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天,高得像要弃这尘世而去,它是害怕梅把心事写上去还是怕我扯下一片天书呢?暗夜里我看不清梅的颜色,摸住那些湿滑的枝条,轻轻一攥,能感觉花蕾在手心躁动。
老家的乡亲们在干什么?
过了小寒,父亲会最后一次打量一遍靠在墙根的粮囤,把挂在房檐下的䦆头拿下来擦得锃亮再挂上去,把大扫把、杈、铁锨、箩筐挪到牛棚的角落。所有的农事结束了,整个村庄安静下来。地头积的粪肥像一个个小山包埋在雪下,只等开春。难得安闲,今夜,他们一定还是围着炉火说着开春那些事,不外乎东家打算盖新房,西家趁早娶媳妇,到明年这时候就能抱孙子,自家的苹果园……母亲怀里的小儿熟睡了,院里的黄狗汪汪叫两声,不出声了,意思是邻居来了。不一会儿,铁锅上的玉米或是豆子噼里啪啦迸到地上。他们没有酒也不喝酒,他们以为家有余粮心中不慌。嘎吱门响,在院里玩雪的孩子哧溜着清鼻涕,把冷风裹到屋里,拽掉帽子,头上冒着热气,额发滴着水珠。母亲飞快到院里挖一盆雪,团成雪球,不由分说,把孩子按到凳子上,脱去他湿透的鞋袜,就着火,用雪球在孩子青红的脚后跟上摩擦,雪水滴到火里扑哧扑哧响……
一个人的雪夜,我静静地想着这些,一不留神返回儿时和雪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