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到了新一年,穿新衣有肉吃,我发自内心感到生活的美好,就随口说:“要是天天过年多美!”
我的贪婪遭到了父亲的白眼,但他嘴上并没有训我。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一到,神气和满足也就如期而至了。
如今,我已是父亲当年的年龄,而儿子也仿佛当年满怀憧憬的我,只是我们憧憬的内容不大相同了。
这些年,我深切感到“流光容易把人抛”。旧年的日历还没有翻尽,新年的日历已在沿街叫卖了。我总感到自己后脚还留有上一年的余晖,前脚已经踏入了下一年的晨曦。
站在岁月交替的门槛前,面对人生长河,人总是百感交集。
前天黄昏,我无意间到黄河边上。渡口寂寂,行人寥寥,远处苍茫一片,树影依稀。虽是日暮天寒,但奔腾的大河仍让人心潮澎湃,激情上涌。我这个冬风江上客,面对这不息的流水,猛然想起几千年前的那位老者。虽然贵为夫子,他竟也发出了“逝者如斯夫”的喟叹。想老人家半生辗转却屡屡碰壁,上下求索却难成大业,眼望这一去不返的江水,他一下子感到了无能为力,发出了悠悠长叹。
这是人到中年的共同叹息,可叹息又有什么用呢?
我猛然心里一动,想让老人家转过身来看看。河中波涛汹涌,都来到你面前、你脚下,这都是属于你的光阴啊!往东看,去也滔滔,往西看,来也滚滚,而流来的才是最重要的。先生自可跃身其中,成为弄潮儿;也可驾一叶小舟,呼清风明月为伴……
我回过神来,发现一老哥赶着一群羊来到坝前避风处的草地上。羊儿从容地吃草,我俩聊着闲话。老哥颇善言辞,他的许多观点都让我赞赏。他先是说说二十年前,接着又对比当下,他笑着说,不管你有多少牢骚,未来总是有希望、有奔头的。
我向前看,河岸上的垂柳叶子虽已落尽,但枝条仍不失风姿,向前走,草虽早已干枯却更软,让你踩上去就不想挪开。要不是天冷风大,我一定要坐一会儿的。河里有几只水鸟,一会儿潜入,一会儿浮出,正快活无比。更让我愉快的是,一群又一群的大雁从河对岸的水边飞起,开始向草木中集结,全不管寒意入骨。我知道,今夜的黄河滩将是它们最阔大的梦境。
心中一热,我眼前正跃动着新年的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