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时候,我生活在洛阳中部一个名叫土桥沟的村子。它是一个很小的村落,一声鸡鸣全村人都能听得到。
那里的土是黄土,适宜植物的生长,冬天的时候是光秃秃的一片,春天来临它才有点点绿意。我们一群孩子在有月光的晚上爬到高坡上玩耍,把笑声撒满沟沟岔岔。
有一天,我不小心从沟崖上摔下来,掉在荆棘丛里,血从腿部流了出来,我随手摘了一把叫刺角芽的植物涂于伤处,再抓一把泥土敷上,算是“消炎”。
其实,我还恨过泥土呢。
我在洛阳城里上学的时候,同学大部分是城里人。每天我上学必须走一段黄土路,晴天还好,雨天布鞋上沾满了泥巴,来不及擦,我就自卑地躲着同学们的眼光。
当兵走的时候,母亲用手绢包了一把泥土,交给我说:“到海边水土不服,胃不好受时,冲一杯水喝喝就好了。”我们部队在大海深处的一座孤岛上,小岛上没有淡水,没有泥土,怪石嶙峋。在海岛上,泥土比金子贵,淡水比油贵。一把泥土不能随便丢弃,小心翼翼摊开母亲用手绢包裹的泥土,放在营房前的石头缝隙里。撒上种子,没想到春天长出了一片嫩芽。我们一群当兵的欢呼雀跃。
有一年我到湖南长沙,看到一种猩红色的泥土。晚上,住在远离市区的一个山上宾馆,早上我被一阵鸟鸣叫醒,发现满山红艳艳的,当地人告诉我,那叫杜鹃花。更意外的是,杜鹃花生长的土地是猩红色的。我这才感悟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一方水土也可种出不同的花。如果我没有机会出来走走,那才叫“坐井观天”呢。
去年,我陪一著名诗人到他老家去,诗人的一生可谓坎坷,少小离家老大回,白莲花似的头发在风里飘逸,看着一把泥土也觉得好奇。我从他的眼里好像读懂了什么,那是诗人常说的“乡愁”。
我愈来愈热爱泥土了。有一个细节:有一次从野外采杏回来,鞋上沾满了泥土,司机拉我去擦鞋,我在擦鞋店门口徘徊良久,迟迟没有进去。并非囊中羞涩,只是我在仔细打量皮鞋上比鞋油还要干净的泥土。的确,在外漂泊愈久,乡情愈浓,总有一种思绪缠缠绕绕。
母亲很早就不在人世了,但每年我都要回一趟乡下,打扫一下布满灰尘的老房,到母亲的坟上祭一把香烛,抚摸我在母亲坟上亲手栽种的小树。小树郁郁葱葱,安静地呼吸着泥土的清香,而我,在异乡成了一棵孤独的树,守望着心里的那份“乡愁”。我真的有点羡慕那棵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