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公制礼到孔子为“克己复礼”奔波一生,都是为了给社会带来福祉:控制权力,把权力关进笼子。社会的安宁幸福,除天灾莫测难防外,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掌权用权的正邪。仁政爱民,造福民生;暴政施虐,黎民涂炭。权力摆布社会,左右百姓;优化权力,是制礼的福民初衷和实践的最高境界。
礼,以道德倡导,勉人自尊自爱,修持美德。礼,以礼仪规范,促人自省自律,禁欲守法。周公制礼,尤其重视对上层人士的训诫、对掌权者的规范。倡导官德,是对官员的制度管理和心灵管理。
我们这里讲的礼,是指礼乐的文化精神,而不是具体的仪式条款。周礼繁缛,吉、凶、军、宾、嘉,不同场合,都有不同的礼仪形式。吉礼,是对神祗和先祖的祭祀;凶礼,是丧葬祭祀和对天灾人祸的哀悼;军礼,是战争或田猎启动的仪式;宾礼,是诸侯朝见或会盟的礼仪;嘉礼,是婚娶、加冠、饮宴、庆贺等活动仪式。周礼号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事事处处都有礼仪的要求。我们讲的对权力约束的礼,不是此类繁文缛节的形式,而是礼治精神,是掌权的理念和用权的态度。
收录上古文件,有诸多周公言论的《尚书》和追述礼乐倡导和实践的《礼记》,对掌权为公利民,用权勤政宽刑,都有周详的记录和具体的要求。《礼记》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掌握权力,是为了天下的稳定昌盛,所以,要推举贤能者掌权。尧舜禅让,就是先圣为后世树立的榜样。德盛则治,德废则乱,道为治本,欲为乱根。对官员来说,自身高尚的道德修养,是行政清明的保证。所以,《尚书》提出“任贤不贰”,权力要交给贤明的人,这道理不能改变,这是优化权力的根本措施。
特别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人品的好坏,影响更大。《尚书》云:“天吏逸德,烈于猛火。”高官失德,给社会带来的灾祸,犹如狂风烈火,焚毁的后果更为惨重。“王者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王者造孽,灾祸连年,卿士贻害,长达月余,师尹过错,则在一时。因为,对于道德沦丧的官员来说,揽权之欲与威势俱增,嗜利之心随欲增长,胃口随官位的步步高升越来越大。所以,对贪官,老虎蚊蝇一起打,打老虎则显得更为重要。
礼,是对官德的根本要求,是对民众的关心和爱护。对此,《尚书》反复叮嘱:“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不要用歪门邪道的手段,骗取百姓的称誉,不能以损害百姓的利益为代价,满足自己的欲望。《尚书》提出:“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百姓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稳固,国家才会安宁。对百姓,要“若保赤子”,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人有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要体察民情,关心民间疾苦,解决问题在前,不要等到怨声载道,沸沸扬扬后才去补救。仁政惠民,关键在于与民同甘共苦。
《礼记》具体规定:“岁凶,年谷不登,君膳不祭肺,马不食谷,驰道不除,祭事不悬,大夫不食粱,士饮酒不乐。”年成不好,粮食歉收,君上用膳不应有三牲肉类,马儿喂草,不喂粮食,大道旁的野菜青草不要铲除。祭祀不悬钟磬,士大夫不食精美的粮食,不饮酒奏乐。同时,仁政惠民,对无权无势的百姓“不虐无告,不废困穷”,要体恤他们有苦无处诉的苦衷,更不能嫌其穷困,不管不问。周公嘱咐成王要宽厚待人,惠及百姓,只有这样,即使是居住在偏远地区的民众,也会闻讯前来归附。仁政归心,方能造就《论语·为政》中所描绘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的境界。
劝勉勤政,也是权力优化的礼治要求。《尚书》殷殷叮咛:“罔游于逸,罔淫于乐。”不要贪图安逸,不要沉湎享乐。要学汤王思虑国事,坐以待旦;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心思要用在强国利民的功业上。
倡导宽刑慎罚,更是礼治对权力控制的关键。对权力的运用,《尚书》首先提出:“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权力不是一己私有之物,也不应受个人意志的摆布。手中有权,不可持权作威作福,不可仗势欺人。《尚书》还记叙了许多有关刑罚的理念,这些古老的智慧,深蕴现代意识,读来令人赞叹。如《尚书·大禹谟》中所说的“刑期于无刑”,刑罚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消除刑罚,期待人间不再发生罪行,不再动用刑罚。《尚书》云:“无简不听。”证据未经核实,不能定罪。“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与其斩杀无辜,不如搁置法律。《尚书》还进一步提出“罪疑惟轻,功疑惟重”,疑点未能排除,处罚要轻一点;成绩尚待落实,奖励可重一点。通情达理,人性化的理念,启迪后世,智慧永存。
礼与法,有待互动。刑罚是对犯罪的禁止与惩罚;礼治是对犯罪的劝诫和防范。正如《礼记》所说的:“夫礼,禁乱之所由生,犹防止水之所自来也。”礼,杜绝邪念,是禁乱的根本,禁乱与止水一样,要在水的源头上加以防范。
继承礼乐文化精神的儒家,倡导仁治,反对暴力和严刑峻法,为君权设置道德屏障和法度约束。回顾历史,两宋君权,曾一度出现虚君纳谏的景象。宋太祖赵匡胤曾立下誓约,藏于太庙之中,要求嗣后皇帝“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jí)之”。处士横议之风的倡导,正是对权力的约束。宋代君臣共定国事,已成制度。宋儒相信“权归人主,政出中书,天下未有不治”。君主只拥有象征性的主权,宰相才实际执掌国政。虚君实相,是对君权的约束,这是宋代能出现众多贤能有为宰相的缘由。同时,宋代社会自治的构建也空前繁荣,地方制订乡约,礼治风行,化民成俗,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公序良俗,这正是礼俗优化权力的难得景象。
礼是权力的笼子,当然,这笼子也仅止于道德的约束和制度的约束。《庄子》说:“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庄周想象神奇,让天地都成为笼子,天下万物就无所逃遁了。那么,使权力无所逃遁的无所不在的天下之笼,是什么呢?科学的回答应该是:以法治国的法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