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和父亲钱基博

    1942年，时任国立师范学院（湖南蓝田）国文系主任的钱基博（钱钟书之父），决定把女儿钱钟霞嫁给自己的学生石声淮，引起钱家人的一致反对，这其中就包括作为长子的钱钟书。

    原因何在？这要从头说起。

    缘起

    1938年11月，钱基博接受国立师范学院院长廖世承邀请，辗转来到湖南蓝田。

    钱钟霞（1916年至1985年）是钱基博四个子女中唯一的女孩，比大哥钱钟书小六岁。钱钟书的母亲最疼的就是小儿小女。

    1941年暑期，钱钟霞来到国立师范学院照顾父亲。据当年国师租借地的主人李氏后人李忠忻回忆：钱钟霞容貌端丽、身材高挑、楚楚动人，远近闻名，来求婚者络绎不绝，钱基博一概婉言辞谢。

    石声淮，湖南长沙人。1938年考入国立师范学院国文系，1943年毕业留校任教，是国师首届毕业生。1946年随岳父钱基博一起受聘于华中大学（现为华中师范大学），后一直工作于此。在如今的华师大，他是作为文学院（前中文系）的“祖师爷”被不断追忆、缅怀的。但这个人从外形上看很不出众。

    李忠忻的老伴康海初说石声淮：“长得丑”、斜视、“还龅牙”。石声淮毕业实习时的国师附中高三学生傅业葵也回忆，石老师“长相奇特”：一双斗鸡眼、一只鹰钩鼻、一张手掌宽的脸，一缕长发斜斜地遮住半只眼睛；他那很少换洗的蓝布长衫的前襟有一块块的稀饭渍印。更恐怖的是，还有人说他患有皮肤病。

    说完这些，回忆者都会话锋一转：石声淮这人多才多艺，人不可貌相！

    许嫁

    康海初说他“有才华”，擅长国文、英文、德文和声乐。傅业葵说他说得一口纯正的德语，他同数学系主任李达教授的德国太太用德语交谈时，不但言语流利，而且谈笑风生，挥洒自如。他还弹得一手漂亮的钢琴，绘画也很精，上课时有边讲边画的本事。他的古典文学修养很好，记忆力强，有“活字典”“活辞海”的美誉，尤其擅长背诵经典。

    石声淮没有留过学，也没有更高的学位，青年时期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就有如此难得的表现，怎么不让钱基博赏识？更何况他对老夫子亦步亦趋，模仿他文章风格已到乱真的程度。日常生活中他对钱基博更照顾有加，钱基博甚至认为石声淮在“诸生之中，性行特类我！”

    老夫子看人一向重德才兼备，而不重身家外貌。更重要的是，他觉得石声淮是个可授受其学术衣钵的合适人选，在他的培育下日后必能成材。再说，嫁个书生，虽然清贫，“粗茶淡饭足矣”。他决定把女儿嫁给石声淮。

    反对

    自从钱基博决定把如花似玉的女儿许配给石声淮后，钱钟霞本人也不中意父亲替自己的选择，但又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愿，十分苦闷。

    这桩婚事更多的、更直接的是遭到了钱家人的一致反对。当时在汉口的老二钱钟纬来信报告母亲，说妹妹不愿意，常在河边独自徘徊，怕有轻生之念，并且说爹爹选的这个人并不合适。

    老夫人只因为石声淮是外地人，就认为不合适，让钱钟书写信劝阻这门亲事。钱钟书代母亲委婉陈词，说生平只此一女，不愿她嫁外地人，希望父亲再加考虑。钱钟书自己也私下单独写信给妹妹，给她打气，叫她抗拒。

    钱钟书主要是站在妹妹的立场上，为唯一的妹妹着想，妹妹不愿意，就是不合适。

    而且钱钟书大概也不是很满意石声淮。他在国立师范学院教过两年书，那时石声淮是在校大学生，他对石声淮应该是比较知根知底的。以他的眼光怎么能接受一个据说其貌不扬、邋里邋遢的人？

    从学术研究的能力潜质来看，他大概也不看好石声淮。从现在石声淮留下的成果可以看得出来，他像样的专著基本没有，论文写的也不多。

    交往

    尽管反对声一片，1942年冬至日，钱基博还是坚持让女儿与石声淮订婚。老夫子特编撰《金玉缘谱》一册，权当证婚书，详细记录了嫁女儿的全过程。

    1945年秋，石声淮与钱钟霞在湖南溆浦结婚。石定果教授回忆：“妈妈爸爸是1945年8月15日结婚的。”结婚后，他们随钱基博一起来到武汉。新中国成立前夕，老夫人也搬到了武汉，和女儿女婿一起住。

    钱钟霞夫妇一共生了四个子女。杨绛认为，“爹爹一手操办的婚姻该算美满”。但从钱钟书往来文字与谈话中鲜见他对这桩婚姻再发表过看法，更很少看到他与石声淮的交往记录；石声淮对那些来访的“钱迷”，更只字不提钱钟书。

    1987年，钱基博百年诞辰。时隔30年，华中师范大学准备隆重举办纪念活动，有意邀请钱钟书参加。校方希望石声淮出面相邀，他明确表示：“他不会来的。”后来是通过钱基博的弟子彭祖年去函邀请的，得到的是钱钟书那个著名的“六不”回函（钱钟书对开纪念会等事相当反感，说是“招邀不三不四之人，谈讲不痛不痒之话，花费不明不白之钱”）。

    有一件事，钱钟书去世前可能还一直蒙在鼓里。钱基博生前将其大量的日记和笔记交付女婿保管使用。没想到在“文化大革命”中，石声淮鉴于笔迹留存之可怕，遂将其全部销毁。而钱钟书一直认为父亲的日记是被红卫兵所毁。你能说，钱钟书当年反对错了吗？当然，这是后话了。

    （据《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