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网供图）

    刚刚父亲来电话说，沟底菜地的豆角和西红柿给我留了一星期，明天回去捎回来。不和他拗。父亲已经倔了一辈子，我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倔劲。

    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还害怕父亲。

    小学毕业那年，学校早早放假，学生各回各家。我身上长了好多毒包，严重得走路都困难。正好队里把苹果树分给了群众，我家分了十多棵，看苹果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父亲在苹果园搭了庵子，我在其中以看护人的身份玩，一日三餐都由家人送来。很高兴，不用去地干活。总有同年级的孩子来寻我，我们就打扑克，双升、拖拉机人人精通。不摸书本，不谈学习，从没有过的轻松和自得。

    忽然有一天，父亲不知从哪里闯进了我的园子。他站在庵子前，一脸威严，问我：“你就天天这样光吃粮不打仗，看蚂蚁上树吗？你就打算小学毕业就到头了吗？”

    我知道他的用意，开始看书做题。那年初中招生很晚，村里只有四人考上乡中，有我。高中时我犯浑，不想用功，父亲从不过问我的成绩。暑假回家，农活挤成疙瘩，忙得人一天三晌都得去地里。越是天热，父亲越是带我到地里去。往齐腰深的玉米地里担粪，顶着最毒的阳光锄黑豆。父亲问我啥感觉，我不吭声。他说：“走出这山洼了，这样的日子只一季，走不出去就是一辈子！”

    后来，我走出去了。

    春节回乡，我给父母每人捎了一只德州扒鸡，父亲坚决不吃，他硬是让母亲炖了鸡汤，大家都喝。破天荒地，父亲把一大块鸡肉夹进我的碗里，我们推让了好久。我心里一阵酸楚。后来才知道，父亲对别人说我在外一定不容易，又黑又瘦的。我感到了父亲的柔情。

    我创业无成，携妻带子到L城的边缘糊口。父亲说我怎么还不安分，该把他的儿媳和孙子孙女撇在老家，这样他们的生活有保障。我没听他的，执意走我的路。刚开始，父亲总会背着白面、倭瓜、青椒给我送，他给人说他不心疼我，他是怕他的孙辈受苦。那时，我总会立在G镇的街口，望着来往的人群想：只要能养活我的三个孩子，再脏再累的活我都干，说啥也不能让他们饿着。父亲陪过我，他站在我身边不言语，但离我很近。

    现在，我总是每周五回去接父亲来我这儿住，父亲不说不来，只是往后推。即使来了，最多一个多月，一定要回去的。他说乡下空气好，没有汽车的嘈杂声，在老家不拘束，自在。起初，我们试图阻止他回家，想强行留住他，谁知他坚决把我们推开，我们吃惊他七八十岁了怎么这么大力气。后来我们想通了，他不来我们就多回去，倔不过他，就顺着他。

    我明天还回去看父亲。家里花生成熟了，长得饱满，可以卖上好价钱。弟弟日子不宽裕，但父亲说花生一点儿不卖，因为没有打一点儿农药，要分给我们弟兄几个。弟弟他们两口子知道他的脾气，自然是照父亲说的办。刚刚父亲来电话说，沟底菜地的豆角和西红柿给我留了一星期，明天回去捎回来。不和他拗。父亲已经倔了一辈子，我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倔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