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轻时的张充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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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和生于1913年,今年正是她的百岁之贺,现居美国。纽约海外昆曲社为她举办“张充和百岁祝寿公演”,而国内的出版界,亦献上“百岁张充和作品系列”:《天涯晚笛:听张充和讲故事》《古色今香:张充和题字选集》《曲人鸿爪:张充和曲友本事》(第一本为首版,后两本为修订重出),讲述这位文化老人的人生故事。
继张爱玲、冰心、宋美龄之后,人们最常冠以张充和的称谓——“民国最后一位才女”。因为沈从文的夫人张兆和是她的亲姐姐,所以她的名字常常会跟沈从文联系在一起——如今湘西凤凰沈从文墓地的墓志题铭,就出自她的手笔。
她是民国著名的“张家四姐妹”之一,集聪慧、秀美、才识于一身,是陈寅恪、金岳霖、胡适之、张大千、沈尹默、章士钊、卞之琳等一代宗师的同时代好友兼诗友。她在书法、昆曲、诗词方面的造诣深厚,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曾在北大开班授课,享誉一时。她的书法各体皆备,一笔娟秀端凝的小楷,结体沉熟,骨力深蕴,尤为世人所重,被誉为“当代小楷第一人”。在各种出版的昆曲图录里,她的名字是和俞振飞、梅兰芳这些一代大师的名字连在一起的。
以下内容摘自苏炜著《天涯晚笛:听张充和讲故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喜欢现代白话诗歌的人,都会读过卞之琳的这一名篇。从某一种意义上说,卞之琳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声名,是直接和《断章》名句联系在一起的,正如《再别康桥》之于徐志摩一样。
一直听闻,卞之琳这一名篇,就是为张充和写的。诗中的那个“你”,就是卞之琳苦恋了十年的“张家四小姐”——张充和。
“什么罗曼史哟,一点儿也不‘罗曼’。”张先生在审阅此稿时笑叹,虽然不若现代文坛掌故里那几段著名的罗曼史那么有名——比如,徐志摩与林徽因、陆小曼之恋,郁达夫与王映霞之恋,张爱玲与胡兰成之恋,徐悲鸿与蒋碧微之恋……但在文学圈子和广大读者中,“卞张之恋”,也早已蜚声遐迩,传扬久远了。
那天去看望张先生,看见茶几上散放着一本《卞之琳纪念文集》,好像是亲友刚刚寄赠的,我便借着这个话题,略带迟疑地开了口:“张先生,能给我谈谈卞之琳么?我知道卞之琳这段苦恋的故事很有名,可是一直不好意思问你……”
没想到,张充和朗声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可以说是一个‘无中生有的爱情故事’,说‘苦恋’都有点勉强。我完全没有跟他恋过,所以也谈不上苦或不苦。”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认识就很早了。卞之琳出北大的时候,我进的北大。可我还没进北大的时候,在北大校园里就见过他。后来又在沈从文的家里碰见过。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给我写信。”
从资料上看,卞之琳是1929年进的北大英文系。张充和是1934年考入北大的,在此以前,她曾在北大旁听课程。
“这么说来,卞之琳对你是一见钟情了?”
张充和笑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至少是有点一厢情愿吧。那时候,在沈从文家进出的有很多朋友,章靳以和巴金那时正在编《文学季刊》,我们一堆年轻人玩在一起。他并不跟大家一起玩的,人很不开朗,甚至是很孤僻的。可是,他就是拼命给我写信,写了很多信。”
“那,你给他回过信么?”
“没有。那些信,我看过就丢了。”
“他给你写过多少信?”
“至少有过百封信吧。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更没惹过他。”这个“惹”字,我注意到她随后用了好几次。“他是另一种人,很收敛,又很敏感,不能惹,一惹就认真得不得了,我们从来没有单独出去过,连看戏都没有一起看过。”
“噢?那,他是典型的单恋了?”
“完全是单恋。”张充和的回答很直接,“不过感情很强烈。前后持续的时间大概有十年。我不理他,他就拼命写诗,写了很多无题诗。”
“他人很好,但就是性格很不爽快,不开放,跟我完全不相像,也不相合。我永远搞不清楚他,我每一次见他都不耐烦,觉得他啰里啰唆的。”
我问:“你不爱他,怎么不跟他说清楚呢?”
张充和笑道:“呵呵,从来大家都这么说,我说,他没有说‘请客’,我怎么能说‘不来’?他从来没有认真跟我表白过,写信说的也只是日常普通的事,只是写得有点啰唆。
“是不是你的什么善意的表示,给他带来了误解呢?”
“他后来出的书,《十年诗草》《装饰集》什么的,让我给题写书名,我是给他写了;他自己的诗,让我给他抄写,我也写了。可是我也给所有人写呀!我和他之间,实在没有过一点儿浪漫。他诗里面的那些浪漫爱情,完全是诗人自己的想象,所以我说,是无中生有的爱情。”
我笑着说:“张先生,那我当面想求证一下,都说卞之琳那首最有名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那里面的那个‘你’,就是你张充和——张家四小姐,对么?”
张充和微笑着说:“大家都这么说,他这首诗是写给我的,我当时就有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