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北京薛家湾胡同，这里如今已被高大的商厦代替了，我儿时的玩伴，也多不知上哪儿去了。在《北京文学》上，我读到一篇关于我们胡同的散文，让我又想起了琐细的儿时往事。

    早年间，京剧名人张君秋家的黑漆大门终日紧闭。等“文革”初红卫兵抄家时，这里可就大门敞开了，谁想进去就进去。那时，我也进去了，跟着一帮人往前凑，挤到近前，见屋中满地的瓷器碎片。张君秋侧卧，手肘支床，手托着头，对来人怒目相向。

    一个在街面上摆长摊儿卖大碗茶的老太太，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大家伙不是看你的热闹来了，你说谁不敬重你呢？你遭了这么大的难，谁不心疼呀，有个不来看你的吗？你老这么躺着不吃不喝的哪儿成呢？你还年轻，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呐，谁说得准就能老这样儿呢？乱一阵子，还不得消停喽。”

    这话也就是这个没儿没女的苦老婆子，敢在这样的场合直接说出来。我其实就是来看热闹的，但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心里头可就不是滋味儿了。我的头垂下了，顺手扶起一把翻倒在地的椅子。这时，我身边的两个大老爷们儿，也挨过去轻手轻脚地把歪在墙旮旯的一个多宝柜给挪正了；有个妇女猫腰捡起一张字画细心地卷好放在条案上；接着又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也过来动手帮着整理散落一地的书报什么的。从他们的表情不难看出，在那一刻，那绝对是发自情感深处的变化，有一种良心发现般的愧悔。

    侧卧于床的张君秋，面颊上挂了大颗的泪珠，他吃力地起身，给进来的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