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醒，卧室外的阳台上明晃晃的，推开门，一轮圆月从窗外跌进我的眼。没有星，也没有云，孤悬高天的月亮清明澄澈，不染纤尘。我长久地坐在阳台上，任凭月的清辉将自己包裹，好多年，都没有静下心来享受与月独处的时光了。在夜的静谧中，有稚嫩的声音念着童谣飘然而来，温柔地在我耳畔萦绕：“月奶奶，白光光（土音念gua)，爹织布，娘纺花，买个烧饼哄娃娃。”

    儿时的我，父母总是那么忙，倒是同院的刘大奶带我的时间多些。刘大奶目不识丁，却会念好多的曲儿（家乡话把童谣民谣统称为曲儿），还能随口诌几句，合辙押韵，幽默搞笑。头发全白的刘大奶，像孩子一样喜欢零食，把馒头切成薄片放在煤炉边炕得金黄焦脆，没事就摸出一片来吃。有月亮的晚上，吃过饭，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慢慢悠悠走过街道，她教我念“月奶奶白光光”，给我讲嫦娥的故事，时不时地拿出一块馍片塞进我嘴里，看我咯嘣嘣嚼得香甜，她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稍大些，我开始喜欢玩游戏。好不容易盼到月亮出来了，我和伙伴们成群结队在街上跑过，大呼小叫着，扔沙包，捉迷藏，推铁环，一条腿金鸡独立，双手抱起另一条腿，蹦跳着去撞击别人玩“斗鸡”。从傍晚到深夜，从月缺到月圆，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有两年流行唱戏，几里外的邻村开了个戏曲学校，我的好友小青放学后就跑去学戏，回来后再教给我。晚上在平房上乘凉，我把两条裙子一上一下叠穿着，当作戏里的曳地长裙，再把毛巾绑在手腕上冒充水袖，一个人的夜戏就开场了。我踩着小碎步绕场一周，咿咿呀呀哼着唱词，一手斜斜指向站在平房边的枣树，再侧身转头，瞟向半空中的那轮月亮。自己很是得意，觉得戏味儿十足。唱得累了，躺在凉席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半夜里，又会被月儿明亮的眼光惊醒，我什么也不想，只静静地和月亮相对两无言，直到再次走到梦里。

    那年冬天，落了一场大雪，下了晚自习，我特意跑到初中班所在的二层教学楼上去看风景。教师宿舍红瓦上顶着白雪，水井房的垂柳落光了叶子，枝条疏疏朗朗，在寒风中微微摇摆。深蓝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浑圆的皎洁的月亮。那一刻，如水的月光轻轻漫过我幼小的心，没有多少阅历的我觉得，那就是世上最美的风景了。

    那晚的月亮，我至今还印象深刻，只是已经想不起，什么时候和它渐渐疏离。成长的过程，必定是要丢下点什么，绝不仅仅是一轮月亮而已。只是，月亮丢了，我尚且能找到，其他的，却未必有这样的幸运，唯有对着它们一去不复返的背影，微微地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