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景网供图) |
|
旧岁的年里,总有一场雪的记忆。当纷纷扬扬的白雪,笼在一个红红的年上,世界顿时变得热烈而纯净,舒缓而温情。
乡间小路上,串亲戚的人三五成群,穿着新衣,戴着新帽,笑语一串串。我和我的哥哥们,也走在这小路上。荆条做的篮里,放着各色果子,黄麻纸包着,纸绳捆了,上面盖一块大红油光纸,上面写着“合盛栈”。雪大路滑,哥哥打了好几个趔趄,我这边正捂着嘴笑他,自己马上就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合盛栈”摔出老远。可我还没来得及哭就笑了,因为一对骑自行车的新人比我摔得更惨,一篮走娘家的大礼肉甩出去两丈远,女人和男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要去的,是伊河边的姑姑家。我们都爱去姑姑家,因为她家有许许多多花生。那时的花生,可是稀罕玩意儿。记得姑姑做媒,给大姐介绍了一个同村的小伙子,母亲想了想说,那个村子不错,不光种粮,还有花生……因为花生,成就一段姻缘。
见到我们,姑姑很高兴,在院子里点起了柴火,还用筛子装了许多花生,我们边烤火边烧花生吃,一个个吃得黑手黑脸。临走,果子变成了花生,每人挎一篮,眉开眼笑。下午踏雪回家,便格外小心,一篮子花生撒了可要花工夫捡的。
那时候过年串亲戚,一天只走一家,实在太远的,可以在亲戚家过夜。晚上熬一锅红枣大米粥,蒸几个馒头,炖一锅杂烩菜,菜里有白菜、猪肉、豆腐、粉条。女人们说谁家的孩子说下媳妇了,谁家闺女考上大学了,男人们呢,则说说田里的收成。不像现在,串亲戚急吼吼的,把车开足马力,提十来箱牛奶,十来箱饮料,走到一家,拎出一箱东西,往过道上一蹾:“不坐了,急着走哩,还有十来家亲戚串!”那时候应该叫“走亲戚”,现在呢,叫“串亲戚”最合适,因为把亲戚像糖葫芦一样地用一天时间穿起来了,一鼓作气地走完。
运气好的时候,会收到压岁钱。曾有两次,馅饼从天而降,击中小小的我。
一次是去姨奶家。姨奶八十多岁了,长年坐在一张藤椅上,头发雪白,脸上长满黑斑。我小时候怕老人,每次去她家,总远远地看着她。有一年,她突然伸出枯瘦的手,做手势叫我过去。我小心翼翼地过去后,她掀起黑大襟,从里面摸出两毛钱,塞到我口袋里。母亲不让我要,我又掏出来递给姨奶,姨奶却生了气,训斥母亲道:“我有钱,我想给她!”看她气吼吼的,母亲不敢坚持,于是,我平生第一次得了压岁钱。那一年,我大概五岁。
又有一次,雪后,姨妈去我家。姨妈是母亲的堂姐,住在镇上,比我家条件好些。吃过午饭,姨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钱,一张张地数,边数边说:“我给你发点钱!”这时,她的女儿,比我大半岁的表姐过来,拍拍她的手说:“都给她!都给她!”姨妈果然把手里的钱都发给了我。哎呀,一笔巨款,天文数字,一元!
那笔巨款,后来被我变成几本喜欢的连环画。我坐在土墙脚下,边晒太阳边看,那一刻,白雪尚没有化尽,我在白雪里,甜蜜到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