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宁国府除夕开宗祠,“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语笑喧阗,爆竹起火”,一场繁华旧梦。我家乡的小村庄,虽然没有那样的富贵家族,但是祭祖也是一年中的大事。
一过春节,村里人最惦记的事莫过于祭祖了。
家乡的祭祖是家族性的。出嫁的女儿、在外面工作的儿子,每一位都是不可或缺的主角。祭祖的日子,每个家族略有差异,但都分布在正月初十至月底。正月里,小村子里人来人往,这是一个生者和死者共同的月份。
我家人口多,一大家子几十口人,有两个伯伯七个叔叔三个姑姑,加上他们的孩子,祭祖的队伍很壮大。墓地离村子不远,又是羊肠小道,所以常常是走在前头的叔叔扛着铁锹已经到了奶奶的坟头,后面提着篮子的三姑和拉着孙子的二姑奶才刚出村子。
这时候,我的父亲就会回头,望着长长的一支队伍出神。
人终于到齐了,围在爷爷奶奶甚至太爷爷太奶奶的墓前,堂兄带着儿子放响一挂鞭炮,惊起柏树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叔叔伯伯们一边谈论今年庄稼的长势,一边不紧不慢地铲除坟头滋生的树和杂草,铲完之后在坟头放几张剪成花样的白纸,最后压上一锹土。这土压着的白纸很重要,它的意义在于庄严地宣告:这家有后人来拜祭过了。
纸压好,祭品也摆放整齐,三姑或者二伯就会招呼:“都跪下都跪下,给爷爷奶奶磕头!”
但是我们小孩子这时候往往在忙着挖野草追小鸟,对年幼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有趣的郊游。直到别人都跪下了,我才被父亲提过来,不安分地跪在那里,悄悄冲堂妹做鬼脸。
每人磕三个头,起身,提上祭品扛上铁锹,一路唠着家长里短、人情世故,回家去。
十几年时光呼啸而过,今年正月里我再次回到那个小村庄,爱做鬼脸的小女儿忙着挖野草追小鸟。我在母亲的坟前深深拜倒:母亲,我是您深爱的女儿,我回来看您了……
父亲站在那里,望着远处出神,我发现,他的头发,不知道啥时候起全白了。墨绿的柏树上,飞起几只不知名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