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春天。你问我春来时是什么感觉,我说闭上眼想着就很激动。别睁眼,你想吧,是哪朵迎春花最先吐黄,哪棵大叶杨首先落下“毛毛虫”,二月里来山坡上哪一棵草最先变绿,河面上哪块冰最早化开,河里一只青蛙趁势跳了出来,瞪着大眼看这半年未见的世界。第一朵花开、第一声柳笛声、第一只归燕,公园里月季新芽、大田里麦苗嫩叶……
每年都还有这新鲜的想象,我知道自己还没有老去。对美好青春的渴盼和追求,都在春来时在血管里涌动勃发。流年匆匆,我并不感到惋惜。步入中年,逐渐在感慨中显得深刻而有思想,你却说我显得幼稚。我知道,多少年来我一直固守一隅,限制了我也成全了我,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好多游戏规则,心里原有的那片天地也因此保留得相对完好。总处在年轻而简单的思维中,忽略许多也感受许多,是否等于长留春天在心中了呢?
我们在河堤上行走,河上浓浓的雾气使城市成了迷宫。河上小岛好像近海的渔村,而高高的电视发射架就如港口的灯塔。这会儿雪停了,很小很小的风,柳树枝条软软地动,比年前好像柔了许多。我说春也许埋伏在哪一枝上吧,你却说是心理作用。我说,春到人间草木知,你不是草木,怎么知道我说得不对?我们弯腰看那新插的柳条,倒真的是有小芽鼓鼓的,谁敢说那不是春?
走着走着,我想,自己已经过了四十多个春天了吧。不管怎么说,每年的春色都会和上年的不一样,而明年的也注定与今年的不同。时序不知不觉交替,却催促着人的老少代谢,如我自己,即使还保有着青春不改的少年心,可现在登临高处的指点天下,和当初挥洒自如的年少襟怀是绝对不一样的。
春风不改冰雪心,诗意在浪漫中曼妙轻远。四十年了,我所有的同学和熟人,包括那些一面之交的人,虽然绝大多数都在奔波着自己的命运,自己所能见到的是少之又少,但我相信他们都会和我一样,年年笑迎春风。社会之大,你我都如这河滩上挤挤挨挨的杂草,周围有很少几株离自己太近太近,而稍远的,我们一无所知,兴许它们倒是我们想追寻的呢!感受生活,实在是得拥有一颗善感而单纯的心。春风能吹绿岸上的林木,却吹不醒河道的鹅卵石。
你又问我,什么是春呢?我知道你指的当然不是自然的春色。我没有回答,我想起十年前从吐鲁番经库尔勒到喀什的五月晚春,也想起八年前在西湖遇到的江南早春,忽然觉得春天实际就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在等待中失望和欢喜,如青年男女的爱情。
自然的春色怎能描绘,再大的才子,他的文字也是蹩脚的。自然的春色很快老去,心中勾画的美好春色才最感人,不会失落。你在网上,看什么样的衣服都不对你的胃口,我说等到咱们小城的山河绿后,你让母亲按照这自然的锦绣为你裁一件新衣,一定会使你笑如少年时。那时节,你穿上这衣服上岭下坡,提着小毛篮,就像古时候从宫门走出的公主,到民间把五彩尽收篮中。你蝶恋花,你浣溪沙,你摸鱼儿,你采桑子,到了我家门前,你放下篮子歇息,我的小羊偷吃了你的桑叶,你急急追赶,小羊跑向沟下清溪。我砍柴从南山归来,你喘着粗气追赶小羊,我们在独木桥无语相遇。你不追了,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樵夫,低头跑开。
对春天,对美好的想象和追求,是我们生活的最大动力。心里保有对美好的渴望,早上醒来打个哈欠也觉得满口生香,好像在梦里口嚼了芬芳。美好人生,总如清泉缓缓流出山谷,两岸风光万千,人也慢慢气象高华了。四十年、四百年、四千年的春风吹拂着,有多少爱美向美的心向下传递。那些纯美而浪漫的情怀,无论何时都能把体会到它的人深深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