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杨氏,不完全金莲小脚,经历过战争、土改、“文革”,还有改革开放。姥姥的一生见证了中国的发展巨变,浓缩着最真实的现当代史。
姥姥是如假包换的穷人家孩子,十四岁就嫁了人。姥爷长她十岁,同样家境贫寒。
嫁人那会儿,姥姥还是涉世未深的孩子,没有浪漫的爱情前奏,更无热闹奢华的婚礼,只是两家人定了亲,就以两袋米做了聘礼,草草地嫁了。
姥爷是继子。姥爷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农活,还要受继母的冷眼。姥姥这初进夫家的小媳妇便一并受了气。那日子真叫煎熬啊!公鸡一打鸣,姥姥就得起来操持一家人的早餐,然后要和姥爷一起下地干活,累了一天,依旧要做饭洗衣,什么活都懒不得。我了解姥姥的苦,每每提起,我都能看到她眼睛里亮晶晶的眼泪。
姥姥十八岁做娘,母亲是她第一个孩子,因为是女娃而备受排挤。彼时,姥爷同父异母的弟弟也结了婚,头胎是个男娃。姥姥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换谁都能想到。
倔强的姥姥索性向公公提出了分家单过,两个人就这样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和农具寄住在了同村姨母家的下房里。两个年轻人开始奋力打拼。
姥姥不再去做农活,专心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姥爷不识字,但是脑子活,自学了电工,种庄稼也是把好手。俩人憨厚老实,凭着勤劳俭朴、诚恳待人,度过了艰难的岁月。他们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三个孩子是村子里少有的中专生,都有工作。
只是姥爷走得早,十年前忽然就去了。村里人都说姥爷没福气,该享福了却去了。
如今姥姥的日子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好光景,农村有盖好的新房子,县城里有女儿给买的新楼房,身体还算硬朗,耳聪目明。上识字班的时候,聪颖的姥姥认了不少字,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很强。在城里学了些新东西,她总爱和村里的姐妹们唠叨唠叨。
偶尔去看姥姥,她喜欢拉着我说话,一点一点地回忆那些旧时光。我总爱问,那时候很苦吧?姥姥说,那时没有肉,没有点心,没有时装,也没有电视,还要一刻不停地干活啊干活!那时候的冬天很冷,夏天很热,还是现在的人幸福,有车有房有电话,想吃啥就吃啥,想玩啥就玩啥!
我想,当姥姥通过视频和最喜爱的孙子通话时,她该多么热爱如今的美好时代啊!
姥姥却常常望着窗外叹气,自顾自地絮叨——那时候,我还小,总是想家,你姥爷从地里干活回来,偶尔会带些果子、野花回来,有一回听我说想吃娘家的葡萄了,他竟然翻过一户人家的墙去摘葡萄,差点被狗咬了。也奇了怪了,那时候的葡萄咋就那么甜呢!有了你妈的时候,一家子嫌弃。你姥爷别看平时不说话,那回真急了。你以为是我提的分家吗?是你姥爷啊!和他爹顶了嘴。你姥爷聪明着呢,没上过学,偷着学,不但学会了电工,还靠着字典看书呢!每到过年的时候,你姥爷会做素丸子,把个豆腐做得和肉一个滋味。后来养了羊,冬天杀了卖,他总要给我们娘儿几个留一些解馋,新鲜的羊肉真好吃!
我们去看姥姥,坐坐聊聊,还是要走,毕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姥姥站在楼梯口送我们,她的身影单薄。我蓦地想起姥爷站在姥姥身后的样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冲我们挥手,唠唠叨叨地转身。我想,有姥爷的岁月才是姥姥最美好的时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