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都要回老家看看老宅，尽管父母都不在了，老宅也寂寞得近于凄凉，然而我还是禁不住要回到曾经生我养我的那个地方听听鸟唱歌。

    我家老宅是从祖爷爷开始居住的，小院有半亩大，最初只有一座上房，而后来按照每一代建设一座房屋的速度，到我爷爷这一辈就成了严严实实的四合院了。这个四合院中曾经生活老老少少百十号人。到了父亲这一辈，这个四合院盛不下那么多人了，因而开始向队里要宅基地，这样一来，一个大家的四合院，没几年就变成我们这一个小家的了。老宅变成我们一家的后，父亲就开始一座座地拆除院内的房屋，只留下一座古色古香的上房让我们居住。父亲是一个自然主义者，他一生都喜爱自然中的东西。比如那时候虽然一切都是集体的，但是父亲可以在自家的院子里开垦出田地来，不但种植小麦玉米，还种植花草和蔬菜。

    除此之外，父亲还异常喜爱鸟儿。打我记事起，我家的上房就有三个燕子窝，每年一开春，燕子就来了，整天叽叽喳喳地鸣叫，记得有一次，我正往屋里走，一个小燕子就从我的头顶上拉下屎来，不偏不斜，正好拉到了我的头上。我一气之下，就拿来一根竹竿，把一个燕子窝捅掉了。

    燕子没了窝，就不住地在我家小院里盘旋鸣叫，那叫声很是凄凉。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二话没说就打了我一巴掌。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我当时感到很委屈，跟父亲争辩，可是父亲根本不理我，而是放下自己的饭碗，搬来高高的梯子，把跌烂了的燕子窝，重新用泥沾到房梁上。

    后来，父亲看到没窝的燕子带着它的孩子进了窝后，就过来对我说：“今后再别动梁上的燕子了，燕子是福鸟，燕子来咱家筑巢，是咱家的福气。你看别人家有蚊子和苍蝇，咱家咋没有呢？就是让燕子给吃了，燕子是益虫……”

    打那以后，我就再不讨厌燕子了，甚至格外地喜爱它了。父亲说燕子群居的时候，是劳动后的一种休憩和娱乐，它们这时候的叫声就是彼此在对话，交流感情。通过我的细致观察，真的感到父亲说的是比较正确的。因为燕子没事时汇聚在我们头顶某处的绳子上，或是在房檐上彼此鸣叫。那叫声不是叽叽喳喳而是你叽叽它喳喳，有短有长，圆润动听。

    待我长大到城里工作后，老父亲就慢慢地把老宅变成菜园子和鸟儿们的天下。上房里住着燕子，房檐下挂一串儿鸟笼，鸟笼里有金翅儿、鹦鹉，还有斑鸠和山喜鹊……每当我回家看父母的时候，一进门，这些鸟儿们就开始用歌儿来欢迎。

    南朝诗人王籍说“鸟鸣山更幽”，可是在我家的老宅里，绝对不是这种意境，那完全是“鸟鸣宅更闹”了。

    后来，父亲担心我们在城里居住，享受不到这些美妙的天籁之音，就把鸟儿的叫声录成磁带带给我们。

    儿子是读文科的，也很爱听爷爷录制的这些鸟叫声，听了之后还有很多感触。儿子说，孔子有个弟子叫公冶长，此人“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遗憾的是他没把鸟说的话记录下来，流传后世。爷爷竟然把鸟叫声录下来，让城里的游子们听，哪能听不出鸟在说什么！后来我问他听出了什么时，儿子则意味深长地说“听到了乡情呗”。

    如今父母都已走了，老宅再没有人来天天照看了，可是每当我回到老宅时，总发现那几窝燕子还在。人会老，宅会旧，然而鸟不弃，情难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