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拔剑自刎 插图 李玉明

    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十二月，项羽兵败垓下，四面楚歌，身边仅存二十八骑。项羽自知败局已定，乃对部下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挡）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又奋勇杀汉军数百人，匹马逃至乌江。乌江亭长似乎预知今日之事，早备一只渡船在此等候，于是请项羽单骑渡江，以图东山再起，项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遂自刎而死。

    《资治通鉴》在记述此事时，引用了《史记》中司马迁对项羽的评价：羽起陇亩之中，三年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又引用扬雄的话讽刺项羽：项羽败于垓下，临死曰“天也”，他何必怨恨天呢！天有何罪！

    这些评价认为项羽把失败归咎于天是糊涂透顶。

    楚汉战争的结局，其实五年前就已经决定了。汉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十月，刘邦先于项羽占领咸阳，召集诸县父老、豪杰宣布：“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其余苛法皆除去。凡我所以来，为父老除害，不会侵暴百姓，不必惊恐！”接着又派人到各县、乡、邑布告人民。秦民大喜，争送牛、羊、酒食犒劳军士，刘邦又晓谕军士一概不收：“仓廪丰足，不缺粮食，无须劳费百姓。”秦民更喜，唯恐刘邦不称王。

    而项羽在进入咸阳前后做了三件不仁不义的事情：他起兵时为赢得民心，立楚王后裔熊心为王，势力强大后却杀了熊心；他与秦军战于新安，秦将章邯投降，他竟将二十万降卒全部坑杀；他进入咸阳，秦王子婴投降，他杀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刘邦的仁爱，项羽的残暴，两相对比，谁胜谁负，民心早已决定，与天有什么关系呢！

    最能反映这种民心走向的有两件事：其一：楚汉战争伊始，沛县人王陵率数千人投奔刘邦，项羽劫持王陵母亲相要挟。王陵派使者交涉，项羽威胁使者，王陵不降将杀其母。而王母则泣告使者：“请转告我儿：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今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项羽愤怒，又烹（用水煮）王母尸体。其二：项羽困于垓下，迷路，向一老农问路。当时有左、右两条路，向右，可突出重围；向左，则误入死地。老农指示“左”，结果项羽人马被引入漫漫沼泽，困顿不得出。民意即天意，项羽说“天之亡我”，倒不如说“民之亡我”。

    两千多年来，许多人把项羽看作悲剧性英雄，因为他有不少令人怜悯之处。其一，他有大功于天下。项羽起兵八年，前三年以诛灭暴秦为己任，率楚军歼灭了秦军主力，“破釜沉舟”救赵之战，更是传扬千古。其二，他是个性情中人。项羽困于垓下，面对美女虞姬和不肯离他而去的战骑乌骓马，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首凄美的《垓下歌》，倾倒了后世无数善男信女。其三，他是个有骨气的人。乌江亭长请他单骑渡江，他却选择了死亡，因为“无颜见江东父老”。这种知荣辱、有廉耻、敢担当的操守，又使人对他多了些尊重和惋惜。

    然而，历史的选择是公正无私的。当项羽代表仁爱时，他是纵横天下的盖世英雄；当他残暴不仁时，就成了寸步难行的孤家寡人。他从胜利到失败的历程，验证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亘古真理：“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