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她最喜欢春天，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东西吃：榆钱儿、泥胡菜、野菊花苗、猪尾巴菜……上锅蒸、凉拌都能吃。且慢，春天最主要的不是花儿吗？春暖花开，桃花、杏花、梨花、牡丹……外婆说，花儿也好看，可饿着肚子，哪有心思看花？就算看到村头的杏花，想的也是：“要是能吃就好了！”

外婆说，春天来了，她就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去挖野菜。但是野菜“不顶事儿”，一上午挖了一篮子，煮熟只有小半盆，还是不够吃，肚子还是饿。她按照老人们教的办法，和弟弟妹妹一起，找个斜坡，头朝下脚朝上地倒着躺下，互相告诉对方：“这样就不饿了。你呢？还饿吗？”

想象几个小孩子并排倒着躺在斜坡上晒太阳的画面，我忍不住笑了。想想又觉得心酸，那是一辈人的童年啊！

后来的春天慢慢不饿了。“春天要赶紧劳动，几天不下地，杂草就会长得比麦子高。”外婆说，那时候可开心了，吃饱肚子，迎着春风扛着锄头去田里锄草，大人们互相开玩笑，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

偶然一抬头，天是透明的蓝，树是温柔的新绿。远处，几棵开着粉白粉红花儿的树，几片黄色的油菜地。燕子迅捷地飞过，蝴蝶翩翩飞过，孩子们的心，轻盈地飞过。

太阳到头顶了，家里的猪和鸡也饿了吧？人也累了，就回家，顺手把锄下来的草给猪和鸡带回去。

“春天过去，夏天收麦，麦子堆成堆，一年都吃不完。”外婆想起来就笑眯眯的。“就是太累了。除草、浇水、割麦……农忙的时候，直不起腰。”外婆捶捶自己的腰。

后来春天就不忙了。“你小姨小的时候，有了除草剂、收割机。”外婆说，有了除草剂，再也不用扛着锄头下地，锄草锄得浑身酸疼。有了收割机，再也不用弯着腰去割麦，大收割机轰隆隆走一趟，金黄的麦粒就乖乖流进了袋子。外婆说，小姨赶上了好时候，没下过地，天天背着书包去上学。

现在的春天，我们带着外婆去附近公园里玩儿。“这春天，真的是春天啊！”外婆说，她认识了海棠，认识了樱花，甚至还有牡丹、芍药、蔷薇……歌里唱的，诗里写的，那些花儿，外婆一一都能认出来，高高兴兴指给我看。

我们也会开车带外婆去山里玩儿，挖野菜，看油菜花。荠菜、黄花苗、枸蒲穗、白蒿……外婆更是像熟人一样，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样子，跟我们讲它们的味道。她还总爱说起，她小时候饿着肚子头朝下躺在斜坡上。我们都笑，那么遥远奇怪的事儿，怎么会是春天呢？

外婆又说：“现在的春天，真是春天啊！”抬头看，天还是透明的蓝，树依旧冒出温柔的新绿，油菜花还是明媚的金黄，远处也总有桃花杏花，绽出粉红和粉白。春天，映在外婆的眼里、笑纹里，风吹过来，是花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