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媒体报道，有人认为：龙，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形象，已造成西方的误读误解，给中国带来了不良影响。因为，在西方，龙是充满霸气和攻击性的庞然大物，会引起中国称霸和侵略的联想。因此，这些专家教授建议：弃龙灭龙，不再以龙作为中国的形象标志。只有这样，方能与国外的观念同调；更改图腾，消除隐患。

　　这等焚琴煮鹤的言论，本属荒诞离奇之说，距人情民心甚遥，可一笑置之。我所以作文辨证，是因为，关于龙的文化意蕴的争论，曾给我带来了沉重的苦难，改变了我的一生。因此，面对这些议论，我不仅深感震撼，胸中还涌起难解的悲愤之情。这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缘由。

　　1957年，我在复旦大学读书。在那场“阳谋”的摆布下，我被定为右派分子，定罪的主要依据是：反苏。我怎么会反苏呢？是因为我和苏联专家意见相左，发生过一场争论。1957年春，有一位苏联美学家来校讲学，他在讲到“龙”时申言：中国龙的美学含义是凶残邪恶。我闻言震怒！我认为，他曲解中华民族的图腾，是对我们祖先的不敬。少年气盛，我争辩说，我们中国龙的文化含义是伟大、喜庆、吉祥，根本不包含凶恶的意思，请苏联专家先学懂了中国文化再讲。下课后，我愤懑难消，耿耿于怀，对同学调侃说：苏联专家根本不懂中国的民俗文化。苏联来了根“萝卜”，我们可别把它当成象牙。后来，反右运动来了，有人揭发，说我诬蔑苏联专家是“萝卜”。反对苏联专家就是反苏，反苏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于是，一顶“右派”帽子，将我发配来洛阳邙山……

　　龙影铿锵。对我来说，龙既是虚幻的梦境，又是如此真切，在我的人生道路上，已投下了龙的幻变莫测的身影……

　　不想在事隔半个世纪后，竟有个别国人提出：西方有关龙的观念，包括《圣经》中的龙，是“魔鬼”和“撒旦”的化身，并教导国人要认同异国的观念，屠龙灭祖。为了取悦西方，不惜颠覆文明古国几千年形成的民族图腾，这不是有点太下贱了吗？

　　龙是中华民族原始图腾崇拜的遗迹。龙凤龟麟，俗称“四灵”，是我国最早的吉祥典型。“麟体信厚，凤知治乱，龟兆凶吉，龙能变化。”《说文解字》称：“龙，麟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长能短，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龙的所谓善变化，就是具有兴云雨、利万物的超凡能力，是河清海晏、王道仁政的象征。龙，集鸟兽鱼禽肢体于一身，是想象中的审美形象和崇拜偶像。汉代王符就有“三停九似”之说，即“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皆相停也。九似者，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龙的形象的出现，在我国最早见于距今6000多年的仰韶文化遗址。这是一方由蚌壳堆塑的龙形图案，形象生动，呈奔腾之势，被誉为“中华第一龙”。

　　龙的形象的塑造过程，是神化和美化的过程，点金泼翠，臻于圣武壮丽的化境。历代帝王将其尊为皇室威严和权力的标志，在民间，龙则是吉祥的载体，是祈求风调雨顺、平安幸福的神圣。龙灯龙舟，对龙的赞颂，已成为我国民俗活动中最亲切、最辉煌的内容。

　　其实，在域外，中国龙的文化观念已被大多数西方人所接受，负面隐义正逐渐淡出。随着对中国文化的亲近和了解，他们已开始区别中国龙的祥瑞精神和西方龙的凶猛品格。在德国，汉堡市中心的阿尔斯特湖面上，安放着大型铜铸巨龙，深受市民喜爱，被认为是东方的瑞兽。在法国报刊上，经常出现“东方巨龙”的觉醒和升腾等赞颂之词。人们在议论“亚洲四小龙”时，“龙”更是活力和成就的象征。长期从事东西方文化研究的美国学者诺曼认为，中国龙不是西方龙，中国龙是神秘的图腾、吉祥的象征、风调雨顺的保证、民族和谐的标志。在美国，人们不仅喜欢舞龙表演，还有人以龙的形象文身，NBA多伦多猛龙队还以龙作为球队的形象标志。在亚洲，龙的传说在东汉时传入日本，龙被描绘成性格柔和乐于助人的神明。越南人则喜欢自称为“龙子仙孙”，传颂着龙的美丽传说……

　　退一步说，即使域外对龙的文化内涵的理解，与我们存在着许多差异，我们完全不必两腿发软，乱了方寸，奴颜媚骨，曲意逢迎。难道只有黜龙弃龙灭龙屠龙，方能在世上有立足之地吗？文化交流，缘于文化独特的民族精神，有不同才谈得上交流，不同是交流的基础，不同是文化多样化的起点。“君子和而不同”，正源于“不同”，我们才有交流的资格、交流的愿望；保持民族文化不同的魅力，在交流中方能求得文化的和谐发展。

　　围绕龙的争论，应该引起我们深思。连外国的学者都认为，把龙作为中国的形象会助长西方国家对中国崛起的恐惧，这种论调，是一种崇洋媚外和恐外惧外的心理在作祟。龙影铿锵，我们应该在这场龙文化的讨论中，大力匡正、解释、塑造、宣传龙的文化内涵，让域外大众真正亲近龙的精神。龙兴风雨，让我们在龙文化的讨论中，经受一场灵魂洗礼吧！翔云冲天，龙影铿锵，为人格国格的独立，迎来蓝天丽日。

（叶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