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在朋友引领下我认识了孟津县境内的牛家寨。
牛家寨是大清乾隆年间建造的一座古寨,它位于北邙岭上,距孟津县城东十多公里。牛家寨三面环沟,寨子修在伸进深渊的“半岛”上面,飘逸在半空中。
“牛家寨”三个字,赫然镶在寨门上方,青砖门垛,历经风雨,斑斑驳驳,染着岁月的霜色。门垛上方刻有三块铭碑,碑上清楚记载着建寨和修葺的年号,周围的寨墙虽已残破不全,却也气势不凡。
推开厚重的寨门,一条老街左右排开,一座座古旧的老宅静静伫立。
临街大多为倒座房(房子后山墙朝外,一侧间做门楼,正间向院内开门,故名倒座),门楼高,宽门坎,黑漆大门,石狮森森然昂首立于大门两侧。
走进街道深处,一宅院墙坍塌,庭院无遮无掩裸露于市:高大上房,青砖灰瓦,挑檐兽脊,屋盖之下雕梁画栋,春燕来去。格窗门扇木雕细腻,花纹光泽早已褪去,形态的神韵却掩饰不住。中间是穿堂,两侧为卧室,穿堂通向后院的门由一道雕花木隔扇遮挡,厅堂通风透光。抬头仰望,脊檩记载着“中华民国十九年菊月牛登仁建”,屋内房顶前后两坡房椽上铺着青色方砖(亦称望砖),望砖绘制有“八卦图”、“太极阴阳图”和神秘的“河图洛书”,使人顿生神秘莫测之感。这个大户人家为什么将这些图腾般的符号绘制在望砖之上,是身居河洛崇尚文化,还是期盼天降吉祥?真是个谜!
我又跨进一所老院,一堵影壁挡住视线,影壁墙由青色雕花方砖砌面。据说,这一带的民居宅院多有影壁,或叫影壁墙,使得路人不能直视宅内,影墙该是含蓄的古文化在建筑中的引申。上边的图案往往是昭示主人内心的一扇窗户,有龙、凤、富贵牡丹、喜鹊登枝、高洁松竹、静雅山水、密林虎啸以及吉辞颂语等,无言地表述着主人的志向。
走过影壁是二门,那是一座精致的垂花门。过去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的就是这道门,过去的女眷送客也只能到此止步。
精巧的小门楼伸入庭院,应着上房堂屋。上房高出院落三个台阶,有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大家之风。跨进二门,见到了74岁的房主牛润身和长他两岁的老伴。令人惊奇的是另一位老人——牛润身的母亲黄月英,那年她 96岁,满头白发,身板硬朗,眼不花,耳不背,性情格外开朗,一有空还做些针线活儿。你瞧,她用烟盒、方便面袋子折叠成小三角,连缀成精美的彩色花饰挂在屋里。家里椅子上的坐垫、跪拜神主的蒲团,样样精美,花团锦簇,这些都出自黄月英老人之手。就连儿媳做针线儿,还得找婆婆帮着穿针鼻呢!
老人家不仅眼神好使,她还能吟诗唱曲儿呢,你听她吟《咏春》:“春入春山春水流,春日春早放春牛,春花开到春院里,春鸟落到椿树头。”尽管老人家口齿不全,嘴角跑风,但是,聆听一位世纪老人咏春,春之厚实、春之绵长不由得自心底升起,如徐徐春风,滋养心田。
我问老人家见到几代孙。“曾孙儿已经大学毕业了!”提起这个话题,她格外兴奋,又吟诗一首:“清风明月一高阁,家有梧桐凤凰落,学堂多少读书子,不知哪个先登科。”老人吟出一脸菊花笑纹,沟纹里浸满了幸福和满足。别看黄月英老人“三寸金莲”穿一双红红的尖脚鞋,她还像小女孩一样给我们表演下蹲双足跳。我们不由得感叹:古寨,奇人!
惊奇之下,我给黄月英老人拍下几张照片。
去年春日的一天,包好黄月英老人的照片,我又兴致勃勃地赶到牛家寨。
进得寨来,再次细审细品牛家寨:老宅虽旧,古雅依然。
如今,年轻人已搬到寨外,住在古寨里只有老人。他们已经无力抵挡老宅坍塌,便在废墟上点下种子,绿油油透出一线生机,无言地表述他们的执著。
走到黄月英老人家门前,心里一惊:门锁冰冷,看上去尘封已久。一位在废墟上种地的大娘告诉我,老人去年下世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唉,风烛残年,说走就走!她走了,还带走了古寨里世代相传下来的许多习俗、俚语、小曲儿。
我怅然良久,忧心起来:古寨会不会和老人一样稍纵即逝?它的历史、它的建筑,还有屋顶望砖上面的图腾符号,会不会很快逝去?
咳,巍巍北邙,沉淀了多少人物、多少历史,这里每一抔黄土都是沉甸甸的!
□雪玉锋文/图
(题图为牛家寨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