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站在父亲的麦田里,在这个六月。
刚刚收割过的麦田,麦茬整齐有序地排列着,袒露着褐色的土地,如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让人感觉亲切而踏实。
割掉的麦子在地头垛得老高,山丘似的,遮了太阳西斜的光。麦垛一边支着一台突突作响的机器,一捆捆的麦子从一端进去,饱满的麦粒便从另一端哗哗落下,那场景,我很熟悉。
儿时的记忆里,打麦的机器少,村里有两三个专供打麦的麦场。每逢麦收,上百户人家争先恐后把自家的麦子运到麦场里排队,几台机器不分昼夜地转动,麦场整夜整夜都亮着灯。打完麦子后的麦秸被一堆一堆垛起来,紧邻着,于是便有淘气的孩子在垛底掏了一个一个的洞来玩捉迷藏,或在麦秸垛上翻跟头、打滚。兴致高时,大家从麦场一端几米高的土坝上排队往下面的麦秸垛上跳,凌空一跃,飞一样的感觉,然后被麦秸垛稳稳接住,有时还弹上几弹,爬起来时嘴里还衔着几根麦秸,小伙伴便咯咯乐个不停。也有顽皮的同伴在树上摘了青涩的柿子埋进麦垛里,过上十天半月,柿子变软变黄,再偷偷拿出来与小伙伴分享。那个时候,麦场是农家孩子的乐园……
“回家去吧!你看这麦灰,扬得到处都是,脏得很,这里找了几个人来帮忙,这点麦子一会儿就打完了!”父亲在噪声里冲我喊话,一下子把我从记忆中拉回。
父亲喊完话便自顾去捡麦畦里掉落的麦穗,佝偻的背影让我心疼。我弯下腰和父亲一起捡拾。看我执意留下,父亲走过来笑笑,然后大声冲我说:“回家提些水来吧!口渴。”我说好,心里很明白父亲的用意。
母亲因为眼部手术需要在家静养,这对种了一辈子庄稼的母亲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情,我远远看见母亲站在家门口朝着麦田张望。走近,母亲说:“你上班忙,说了不让你挂念,到底还是回来了。快进屋,我刚做了好吃的等你们回来。”
想起前些日子回家,我和哥哥坐在家里谈论工作,一边的母亲半天插不上话,不断拿了水果劝我们吃。我突然意识到母亲的失落——如眼下的麦田,孕育了两个季节的麦子成熟,镰刀挥舞之下,土地一片空旷寂寥。母亲也是这样,辛苦操劳一生,孩子们一个个长大,走出农村,接受新知,成家立业,而母亲却一天天地衰老,忍受儿女远行的寂寞。
六月的麦田,见证着父母对子女无私的爱;芒种时节,让我在对过去的怀念里更加深深爱着我的双亲,一如心底珍藏着童年的快乐,不管时间有多长,不管走多远,总也剪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