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曹子建不同，我来到洛河之滨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将至。远处，一抹亮色点缀着灰白的天空，如同少女脖颈上的丝带。疲倦的太阳躲在浓重的云后，再也不想露脸。水波荡漾，舒缓地从脚下流过，没有声音，应和着若有若无的风声，像是在等待，等待着遥远天际一声并不确切的问候。

　　能够想象的出，在几千年前，为什么曹植会在这里用思想偶遇仙人了，因为这里，确实是一个让人无限遐想并能产生幻觉的地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曹子建更早的年代，已经有人，更加真切地开始了那场等候。

　　是谁说过，爱情与权势，是让人着魔的两样东西。当年的曹植，在受到压制再也与权势无缘的时候，想到了邂逅一段遥不可及的爱情，实在是在情理之中。他的语言实在太美，能将一个想象中的女子描写得如此风情万种，自他以后，再也无人可及。那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几乎无句可出其右。

　　神仙与天堂，是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笔下矫情的题材。应该说，人类最大的智慧其实就是想象。一条洛河，从古至今，绵延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这条河，孕育了人类的文明，静静地看着它，我可以从中品出多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然后，在世事变迁的沧桑之后，洛河几乎被遗弃掉，成为荒凉的烂泥滩。河还是那条河，只是再也不会唱让人浮想联翩的歌了。传说故事与美丽女神，成了书本上枯燥的文字。

　　只有今天，这条河，才可以继续唱响遐想的歌。那个翩若惊鸿的女子，才又能站在波光潋滟的洛水之滨。“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忽然觉得，这哪里是在描写一个人，分明描写的就是现在的洛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影像拉回到几千年前，但现在想到这些文字，我分明能感受到当年曹子建的心绪。后人在评点《洛神赋》的时候，总是去想象作者的境遇与他的爱情故事。那些让我看来多少有些牵强附会的他的爱情悲剧，有太多演绎与猎奇的成分。子建爱的，也许只是这片水，只是这片故土家园上流淌着的他的记忆他的悲欢，他难以弃之的情结。

　　天空中最后的一抹亮色隐去了，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下分外妖娆起来。那水波荡漾中的女子却并没有隐去，我依然能看到她，“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轻盈、飘逸、绰约的女子，她正姗姗而来，我甚至能闻到她的阵阵芳香。

　　曹子建，若你在，你还能看得到吗？

　　本版插图 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