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蝉声在树林间骤然响起,我心里十分感动。
我的童年是在乡村度过的,直到大学毕业后定居城市多年,入夏后我仍不习惯。每个夏天,耳边仍有潮水般的蝉声涌起,声声呼唤着,喊我归去,喊我回到童年的村口,守着那片柳阴看蝉。
老家村口有一棵弯弯的大柳树,夏日成了蝉的家园。
几场大雨后,许多在地下生活的蝉宝宝爬出了地洞,踢踢腿、伸伸腰,慢悠悠地爬,趁月夜上了矮树林。黎明前蜕去泥质外衣,离开小土屋,飞上了高树枝。
村口的大柳树因为年轻时肚里长虫,被“游医”啄木鸟手术过,留下斑斑点点的伤疤。有一次炸雷击中了树冠,烧焦了一半。柳树另一半顽强地活着,年年发出新枝,迎来村里第一缕春光。特别是到了夏天,烈日当空,大片柳阴下坐着赤脚的农民,享用着免费空调。时间长了,人们对柳树感情深了,特别是在柳树下挖尿泥的光腚男孩当了村长,柳树被当成文物保护了下来,躲过了大炼钢铁的劫难,成了“村宝”。
当年看蝉,我还是一个无知少年。夏天的早晨,柳树枝上挂着被遗弃的蝉壳,有时一夜会有十几只出现,如一排原始居民的房屋,简朴、温馨。成年的蝉,离开小屋后,贴着树干不停地叫唤,三两个扎一堆,或者成一排,进入了恋爱时期。
我喜欢看蝉婚蝉嫁。求婚的雄蝉要唱山歌,如果雌蝉没有反应,蝉先生就一支接一支唱,样子如同吹唢呐的汉子,非常卖力。蝉小姐在不远处的枝上像个黑妞儿,一动不动。听了数遍,芳心被打动了,才主动向唱得最好的一只示爱,那漆黑的脸也能眉目传情。这时雄蝉才敢爬过去,好事未成,横空飞来一只堵在了前边,于是又一场山歌大赛开始了。蝉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凭歌声决定胜负。等一切成熟了,开始谈婚论嫁。
蝉的结婚场面很热闹。天上白云飘,地上青草长,整树的蝉都叫。蝉要出嫁了,谁不高兴!等完婚仪式结束,两个情侣悄悄藏到了柳叶深处的洞房,谁也不让看了。大概因为蝉的生命期短,所以特别珍惜生命和爱情,一旦结合,就会形影不离直到秋霜降临。等雌蝉趴在枝条上产下卵,然后双双死掉。冬日,落尽叶的树上,常常有蝉成双成对的尸体,看了,让人心碎。
自我离开乡村,离蝉声就远了。在严重缺少绿色的城区,蝉声更稀少了,偶尔听到一两声,也悲悲切切的,可能是因为鸟的驱赶,乱飞误入了城区。中年的我,竟孩子似的经常在城区寻找蝉,但很难寻觅到。偶尔在菜市场一角看到蝉宝宝,它却是被当成“菜”卖的,一元钱五只。看到有人卖蝉,我会不自觉地蹲下来摸着这些可怜的小蝉,眼窝酸酸的。卖蝉人多是村民,他们在旧报纸上把蝉宝宝堆起来,拢成坟头状。蝉宝宝不知道自己从头天晚上出窝被捉到现在被卖,被多少双手捏过,经历了多少灾难。现在小蝉早吓瘫了,一个个缩着身体,抱着头,抖成一团。
一次,我买了十几只蝉宝宝,悄悄放到楼下的花圃。第二天,蝉声竟响了起来,传遍了居民小区。大家相见兴奋地互问:“嘿,知道吗?蝉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