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每个人都会这样开始写自己同桌的文章：每当听到老狼的那首《同桌的你》，我就会想起小丽(小芳、小兰)那张清秀的(动人的、肉乎乎的)小脸来，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美丽的(搞笑的、无聊的)日子来。

　　说实话，我也想这么开头，但是我只能这样开始我的文章——

　　如今，我已近中年，有众多社会关系：朋友、同学、情人、对头……可是我从来没有一个同桌。想起这个，我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上幼儿园的时候，每个小朋友一张小桌子，从来不知道同桌是什么。一次放学回家，我碰到两个戴红领巾的大男生，神情诡异地谈论自己的女同桌，觉得很羡慕。

　　后来终于上小学一年级了。开学那天，我兴冲冲地往学校跑，幻想着自己的同桌是什么模样。 可谁让我个儿高呢？多少年后，我在一年级班主任那发黄的活页夹里发现了当年的分班决定。全校一年级的学生数量为单数，这个 落单的数字被分到了我们班，那个没有同桌的小家伙就是我。我孤零零地坐在了前排靠左边的白色桌子前，看着一个一笑两个酒窝的小女孩和一个流着鼻涕的小胖子坐到一起有说有笑、一个扎着十几条小辫子板着脸的女生坐在我的死党王大牛边上，我感到十分孤单。

　　下了课，同桌之间都在一起折纸鹤，或者两桌人一起跳皮筋。放学后，同桌们结伴，不知害羞地挽着手蹦跳回家。王大牛也把满头小辫子女生的手牵上了，每天放学都炫耀地问我一句和谁一起回家啊？我咬着牙不吭气，决定下次把他的童车前胎的气放掉。

　　在这充满了挫败感的环境中，我只好把学习当成娱乐。后果是，每次考试，我的成绩都在年级排第一名。

　　我已经上四年级了，早习惯“缥缈孤鸿影”的生活。不料有一天，班主任带来的消息，在我平静无波的生活水面上投下了一块大石头：班里要来转校生了。于是我又开始期待，哪怕来的是个又丑又胖的男同学，我也会幸福地接纳他，并且和他成为好朋友。

　　转校生来了，班主任先大声宣布：大家掌声欢迎！然后拉开门，一个怯生生的穿着很整齐的小女生走了进来，冲大家笑了笑。我立刻眩晕了！没等我彻底晕过去，门外又进来了一个男生，果然又丑又胖。

　　之前，班主任省略了一个细节，转校生有两个。大家都在拼命鼓掌的同时，我悄悄地哭了。等到30岁以后，有一次我读古书，读到一句话说：“今有满堂饮酒笑者，有一人独坐向隅而泣。”我立刻想起了那天的我。

　　两个转校生互相成了同桌。于是我的好成绩得以继续保持，一直到升入初中。

　　当我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中学教室的一刹那，就在我的位置旁边发现了她——我远方姑妈家的表姐，大我三岁，留了两年级。关于她的缺点，除了嗓门大、有口臭、爱拿白眼翻人、咳嗽痰多之外，我也不知道更多的了。

　　我十分冷静地在她发现我之前，悄悄退出去，找到我的班主任，一个把好学生当宝贝的中年男人，告诉他我成绩好的秘诀：一个人坐。于是，我光荣地恢复了小学以来的良好习惯。

　　就这样，在我周围一对对男女同桌发生一个个故事的同时，我一个人在这草长莺飞的环境里孤独地生活着。那时候，我从心底发出了真诚的呼喊：我真想有个同桌啊!

　　初中毕业，我仍然以全市前20名的身份进入了最好的高中。高中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我一个人在街上顶着太阳游荡的时候，经常幻想，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穿白色连衣裙、带着浅浅的笑、喜欢轻声细语说话的女孩儿成为我的同桌？

　　开学的第一天，一个穿白色连衣裙，虽然没有笑，但眼睛弯弯的女生坐在了我的位置旁边。我抑制着自己的心跳，优雅地走了过去。在坐下之前，我十分大方地向这个女生轻轻一笑，她也对我笑了笑。那一瞬间，我感觉世界变得非常安静。

　　我有点忘形地使劲嗅了嗅她头发上的香味，一屁股坐了下来。万没想到我倒在了地上，我的凳子是坏的。倒下之前我的手下意识地在空中乱抓，我抓到了一块布，那是她的裙子，只听“刺啦”的一声…… 当一切都像噩梦一样结束时，那个女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中三年我没敢要求给我找一个同桌，因为我一直背着学习好品德坏的骂名。高考结束的那天，班级聚会，我大口灌着啤酒，一边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在狂欢，知道此生再也没有可能找个同桌了。

　　这就是我，一个没有过同桌的老男人讲的故事。在以后的人生中，我曾经听说很多关于同桌的故事。有一段时间，社会上流行那首《同桌的你》，经常看到小伙子们摇头晃脑地边走边哼，十分陶醉的样子。每当这时，我总会轻叹一声后悲哀地想：我的美好青春已经过去了？同桌的你，那是多么令人期盼的身影！

　　本版插图 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