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好山好水之处,便有寺庙居之。我是个乐山乐水却佛缘甚浅的人,但对杭州虎跑寺心向往之。不为那个“虎跑梦泉”的美丽传说,也不是因为家喻户晓的济公在此圆寂,只为心中景仰的一个人。
了却夙愿在金秋的一次江南行。游览西湖后,乘车没走多远,绿阴里虎跑寺幽静的粉墙便映入眼帘。入得山门不由在心底赞了一声:此地甚好!左边一条青石板路,右边一条碧溪,溪中遍生笔直秀丽的水杉,一缕清风,落叶缤纷。虎跑寺依山而建别具一格,没见有什么大雄宝殿、四大天王、如来佛等,穿过“虎跑史话馆”,拾级而上,迎面前庭正中的汉白玉卧碑上,启功书写的“李叔同弘一法师纪念馆”烫金大字熠熠生辉——便是这里了!
馆内悠悠播放着那首几代人都耳熟能详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无形中拉近了游客和大师的时空距离。我的确是从电影《城南旧事》这首主题歌中知道 李叔同 先生的,之后陆陆续续从诸多文章和影视作品中,进一步了解了他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传奇人物,从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到学贯中西的大家、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前驱,又成为芝兰毓秀的名师,最后遁入空门成为一代高僧。
展馆正中就是弘一法师晚年僧衣芒鞋的塑像,旁有 赵朴初 先生的一副楹联: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馆内展品具体而形象地浓缩了李叔同风华绝代的一生:先生的油画自画像、水彩画《孤山行宫》等笔法洗练、细腻;先生书写的精美扇面、书信、经书、手札以及印章作品;先生创办“春柳剧社”,并在话剧《茶花女》(饰演茶花女)、《黑奴吁天录》中的演出剧照等;先生出家后穿过的打着补丁的僧袍……最后我长久地凝望着弘一法师的涅槃瑞像:清癯、安详、侧卧,仿佛沉睡,大师的临终绝笔“悲欣交集”是他对自身的慨叹,还是对浮生的了悟,我们不得而知,只觉莫名的感动和伤感。
正殿东侧小小的僧舍,便是李叔同当年断食之所,室内除一木板床旧蚊帐别无他物,但这里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1916年冬,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任教(兼任南京高等师范教席)的李叔同,来到虎跑寺,在这间小木屋里断食18天,写《断食日记》,从此茹素、诵经,一心向佛,并于1918年在虎跑寺剃度出家皈依佛门,时39岁。先生的断食当然不是单纯挑战生命极限的试验,定是遇到了类似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毁灭”的重大人生抉择(其缘由学术界至今也还是个谜)。
古往今来,把出家当作逃避世事的名士不乏其人,如智永、怀素、朱耷等,李叔同则是虔心向佛,把精研佛学真谛、弘扬佛法当作使命来身体力行,乃至刺血写经,终成慧业,被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祖师。身入空门的弘一法师依然心系苍生,在日寇侵华的危难之际,他多次提出“念佛不忘救国”,并写下“殉教”二字激励人们的爱国之心。
弘一法师的舍利塔(上图),静静地坐落在后山上,游人罕至,有暗绿的苍苔与满山的碧竹相伴,这里或 许离 先生最近,我深深一鞠躬:一个生命能给世人带来如此绚烂、深邃的精神财富,又不失其独有的灵性和禀赋,从绚丽之极归于宁静淡泊,从“花枝春满”到“天心月圆”,先生可谓是上个世纪最美丽动人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