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那条樱桃沟,打红山乡起头,便不停地朝西北伸展,一直插进新安县五头镇大洼、独树沟一带。一路上大沟套小沟,小沟发岔沟,逶迤几十里,数不清分出多少岔,也不知藏着多少樱桃树。如果从空中俯瞰,樱桃沟就像一棵巨树横卧在邙岭上,一年四季,一会儿粉白,一会儿翠绿,一会儿火红,奇妙地变换着颜色。
“三月二十八,樱桃洋槐花”。踏着节令,我来到樱桃沟的端口——王村沟。好客的村妇指引我从“关帝庙”旁一条山道入沟。崖边的洋槐花如时绽放,花串摇曳,近看似雪,远眺如云,清香扑鼻。不料沟里的樱桃还是瓷疙瘩。如果樱桃如期成熟,槐花衬绿叶,绿叶映果红,树梢盘旋着鸟儿,沟底流动着清溪,“三月二十八,樱桃洋槐花”,不仅是句农谚,更是一幅灵动的画卷。今年春寒,樱桃小心翼翼地放缓了脚步。
下到半坡,一条岔开的小径引人注意,我好奇地拐进去,是座窑院。窑院凹入山体,三面窑洞,一面临沟。令人惊异的是,院里几颗樱桃竟率先染红了枝头,一粒粒晶莹的果儿,水灵灵,娇艳欲滴,像一群刚从沟底爬上来的小女孩,气喘吁吁,脸蛋儿通红,活泼可爱。树下,石凳一对,石桌一张。坐下来,临沟沐风,凝听天籁,顿觉心清如水,杂念涤尽。
一会儿,从窑洞出来一位老汉,憨厚质朴,指着樱桃,让我摘来吃。攀谈中,得知老汉姓李,有老弟儿俩,都是单身。我心中不免纳闷:不曾娶妻,没养过孩子,竟然种出这般水灵的樱桃,还独占了先机。老汉见我疑惑,解释道:“樱桃喜水怕风,俺这儿都是旱地,只有沟里有股泉水,都让给樱桃树了。清明后那阵儿寒风钻进沟里,冻坏了花骨朵,剩下些稀疏的果还不红,俺这老院子凹在坑里,背风向阳,冻不着。以前,沟边人家挖坑掏窑居住,依着樱桃的脾性,栽几棵在院里,遇着春寒,照吃樱桃。要不咋会有徐家坑、王坑、蔡家坑这些村名呢。”
我恍然大悟,沟边人家像养孩子一般照料樱桃,热冷都挂在心上。
顺沟往前走,脚下草地湿漉漉,林中空气甜丝丝。樱桃树冠连成一片,像无尽的青纱帐,藏进去千军万马,也看不出来。果然,正如李老汉说的,沟边一些坑洼处,樱桃率先红了,且果实稠密。
前面传来人语,循声走去,遇到一位大娘,一手提只小篮儿,一手扯着小孙子。看她一把年纪,我问:“大娘,你还能摘樱桃?”
老人家微微一笑:“俺摘了一辈子。过去,每到这时,俺和闺女沟下摘,一晌儿能摘百十斤,儿子挑到谷水卖,那樱桃带着露水,鲜灵灵,谁见谁爱。”
“摘樱桃也有讲究?”我问。大娘说:“是的,樱桃熟了皮薄,跟刚生的娃儿脸一样娇嫩,怕碰,摘时伸出两个指头掐住蒂儿,轻轻一捻就掉了。要记住,指尖使劲儿,手心虚,热手不沾樱桃皮,不这样,就容易熟溏。我们都是踩着梯子上去,篮子系在脖子上。熟透的果子,要是摘迟了,风吹落满地,雨过炸肚皮。”
“樱桃好吃,果难摘呀!”她感叹一声,又接着说:“如今人老了,树爬不上去,闺女出嫁,儿子媳妇打工走了,撇个小孙子给我,还能干啥哩!又不忍樱桃烂在树上,你们城里人过来,樱桃随便吃,走时带些,随便撇俩钱,总比糟蹋了强。唉,樱桃就像俺这儿的闺女 ‘能招不能嫁’,闺女嫁了缺人手,樱桃红了‘嫁’不走。”
樱桃果期短,说红一条沟,摘都摘不及。前面有个村庄的人,很精明,这些年举办“樱桃采摘节”,水泥路铺到了沟底,把游人“招”进来。每逢樱桃红,沟上车水马龙,沟下游人如织。村头一溜儿整齐的农家餐馆,沟下的山野菜、坡上的红薯面,都成了宝贝,也富了村民。
樱桃沟深处还有个村庄叫独树,这一带,早就流传着一首民谣:“仝沟梨,安上杏,独树樱桃摆满市。”如今,村民们另辟蹊径,改良品种,让樱桃远“嫁”他乡。
去年植树节,我路过独树,一位村民蹲在地头嫁接树苗。我停下来好奇地问:“樱桃能栽到山顶上?”他告诉我,这是引进的“大樱桃”,它耐旱,果大甘甜,皮厚耐放,适合远销,身价高出小樱桃好几倍呢。前年,村里有户人家,一亩地卖出3万多元。这两年,果还未下来,外地商人就敲门了。说着他直起身,指着连绵起伏的山岭:看,这满坡都是樱桃树,不像过去都窝在沟底下。
樱桃爬上坡,令人欢喜;樱桃红了不愁“嫁”,令人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