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三叔家有一棵吧哒杏。初春时节,杏花等不及叶子来陪衬便疙疙瘩瘩地开满一树,“一枝红杏出墙来”,格外动人。随着夏天的到来,树上的果子也一天天长大,渐渐地由青变黄。继而,向阳的一面渐呈玫红,像一张张姑娘的笑脸。这棵杏树的果子个大肉厚味甜,连杏仁嚼起来都是香的。吃了杏,把核留下,到来年正月十五做茶糊涂,又是一种口感、一种滋味。
“桃三杏四梨五年,想吃核桃十五年”。杏树栽培简单,从栽植到挂果时间短、见效快,因而在农村是受到普遍欢迎的果树。三叔家这棵杏树不分大年小年,每年总是果实累累。俗话说:“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挺僵人。”据说杏吃多了人就会有过敏反应,身体僵硬而不省人事。我没见过“李子树下挺僵人”的吓人场景,却深信杏是能吃伤的。一次,因为太饿,我在三叔的杏树上摘着吃了个饱,回到家觉得不对劲儿。父亲笑笑说,不要紧,去打麦场跑两圈儿,回来不耽误吃饭。我到外边蹦跳一阵儿回来后果真好了。父亲交代说,以后吃杏要注意,但你叔家这杏不要紧,吃不伤。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棵杏主贵,不光不伤人还“保护”过人呢。于是他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这棵杏树的故事。
有一年夏天,麦子长势特别好,邙山岭上一片金黄,隔墙的杏儿也特别稠特别大,从沟那边远远地就能看见红彤彤的一树。一天上午,父亲和爷爷正准备谢杏(把树上的果子一次性地摘下,我们那里称“谢”)。谁知父亲刚上到树上就发现沟对面远远来了一群人。他仔细一看,不好,是日本兵!父亲见状想跑,可日本兵已经发现了他:“不许跑,敢跑就开枪了!”父亲赶紧告诉树下的爷爷:“爹,快走。日本人来了!”好在爷爷在隐蔽处,得到情况后,赶紧往隔壁我家的院子里跑。
院子里是一群正在准备吃了杏去地里割麦的妇女孩子。一听说日本人来了,乱作一团。爷爷叫他们赶紧到大门外水井半腰的地洞里躲起来。爷爷先到门外望风,并叮咛母亲他们:“千万别出来,等我的信儿。”然后他虚掩大门向树下走去。
从沟里上来的鬼子一个个跑得口干舌燥,爷爷主动与他们打招呼,并示意他们到三叔家院里吃杏。想必鬼子早就对这一树红杏垂涎欲滴了,急忙跑进院子,把窑洞搜了一遍后开始吃杏,还伸出大拇指夸这杏好吃。爷爷一边比划一边说这树太高,他要去找根卡杆来摘杏。父亲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在树上故意慢腾腾地摘着,一会儿抛给这边的鬼子,一会儿又让那边的鬼子接杏。
爷爷得到鬼子的允许后,慌忙跑到十来米外的我家院子里,早已等候在大门口的母亲他们一个个急忙挤出大门躲入井窑,紧接着顺井壁而下,钻进了井半腰的地洞里。爷爷拿着一根长长的卡杆回到杏树下。翻译官问父亲这里来没来过八路,父亲回答:“没有,绝对没有!”实际上有两个受伤的八路军战士刚走不远。吃完杏,鬼子到隔壁我家院子里搜查了一遍,连个人影也没找到,于是把剩下的杏带上准备离开。
刚走了几步,为首的鬼子若有所思地扭回头,紧接着大步走向井边,探头往下瞧,眉头紧皱。原来井壁上那对应的两行直逼井底、用于淘井时上下的脚窝引起了他的注意,再仔细一瞅,还能看到位于井壁中部的那个小小的洞口。领头的鬼子扭过脸凶神恶煞般盯着爷爷,命令父亲下去看看。父亲下去后传上来话,说除了两个小孩,没有别的人。领头的鬼子又让身后的一名鬼子下去搜查。鬼子上来说,的确只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这就是我的大哥、二哥。原来母亲、婶子他们早已顺着地洞的另一个出口往岭上跑了。
鬼子见折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目标,心有不甘,下令把树上所有的杏摘下来带走,后来嫌摘得慢,又是晃树,又是用棍打,果子、叶子、枝子落了一地。
鬼子终于走了。大哥、二哥看到树下狼藉一片,心疼得哭了。爷爷却笑着说:“一树杏救了你妈他们一帮人,值!杏儿今年没了,明年还会再结。我看他鬼子还能再来?”
爷爷的话还真言中了。没几个月,日军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隔壁那棵吧哒杏却茁壮地生长着,年年结着累累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