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小区一路之隔的是一大片平房居民区，年前人们还在议论拆迁补偿的事，年后居民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接着待建高层住宅的居民区砌起了围墙，标语张贴得红红绿绿，围墙内尘土飞扬，机声隆隆，塔吊一架架拔地而起……

　　居民区的新楼舍像花瓣盛开，一天一个样，一周大变样。施工的嘈杂声也随着楼层的增高变得微弱起来。人们抬眼仰望建筑楼群，一位位民工汉子如蜘蛛、似壁虎，忙碌在最顶楼，他们忍高温，顶烈日，完全不在意人们仰望的眼神……他们或穿梭、或接砖，有时地上的人们隐约听到从高楼上传来或高或低的歌声。某一天，我驻足停留，听着那隐隐约约的歌声，一时还以为是楼顶在播放着赶工时的歌曲，直到偶遇一位从塔吊上慢慢降下来的汉子旁若无人地扯着嗓子唱：“亲爱的，你慢慢飞……”才知高楼上传来的歌声，出自那一帮民工汉子之口。当发现我在注意他，便显得有点窘，微笑着朝我点点头，一落地，便被工地的围墙遮掩了。

　　以后，我很在意听高楼上传来的歌声，尤其是晚上八九点钟的当儿，他们的歌声盖过了施工的嘈杂声，传遍我们小区的各个角落，十点钟一过，歌声就销声匿迹。他们的歌声尤其在雨后的黄昏，唱得更加悠扬悦耳，一曲结束便是掌声如雷……听着他们欢愉的歌声，我很想探秘那一群汉子，如何在流汗劳作的同时唱出如此嘹亮的歌声？

　　一天傍晚，我家车库的外墙被人撞了个洞，左邻右舍建议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建筑工地找个师傅修补一下。我来到工地，说明来意，看护场地的老大爷很热心，不停地说这是小事情，我们在这建筑高楼已给你们小区增添了不少麻烦！大爷告诉我，师傅们都在楼顶，他会告知工地负责人，尽快安排人下来！我忙婉拒大爷，自己上去请师傅！

　　随着简易升降机升到楼顶，可见楼顶好一派繁忙的景象，民工们忙得井然有序，铲沙、推车、砌砖……可他们的嘴里都在或唱或哼着歌……他们完全不在意陌生人的到来，依旧边劳作边歌唱。

　　我见到工头，说明来意。工头很热心，说是举手之劳。随即冲着一个年轻的唱得正欢的小伙儿喊：王二牛，过来一下！

　　王二牛有点拘谨，但他修墙的动作很利索，十几分钟就修回原样。我问他工钱多少，他边摇头边说，谈不上钱，我们在这儿打工已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他拒绝收工钱，我塞给他一包烟，他仍拒要。我只好变着话说，我这香烟给你，是向你打听个事。

　　当我问他，你们每天那么劳累，还有心情唱歌，王二牛乐了，他不敢相信生活在城市里的我竟然问出如此“奇怪”的问题。他的回答很简单，找乐，唱着玩。干活儿不影响嘴，嘴闲着也是闲着，唱唱心里舒坦；再说，看着自己建的高楼，站在顶上，就有想吼的冲动！

　　多么简朴的语言，苦中自寻一份快乐心情，以歌唱的方式赢得一种对自我劳动的尊重……这些民工汉子的生活智慧，真值得我们这些为名利所累而整天紧绷着脸的城里人学习，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

　　王二牛一边乐滋滋地哼着歌，一边把我送他的香烟拆开，掏出一支，向楼顶的民工们挥着手……那一刻，我仰望高楼，更仰望那一群懂得苦中自乐的民工汉子……

　　本版插图 玉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