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战友的孩子,被派到一个贫困县担任县委书记。他过去多年在机关工作,只偶尔下基层做过几次调查研究。临行前,他特地来我家拜访,并说,您过去在县上做过领导,有什么经验,开导开导小侄。
我确实在县上工作过几年,但多是“上传下达”,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经验。但晚辈要去一个贫困县挑担子,重任在肩。我虽无高见,却想起了古人西门豹做“邺令”时上任的故事,便借题发挥,对他讲了一段魏文侯对西门豹的临别赠言。
讲罢这个故事,我又嘱咐:“初到一处,人地生疏,要少说多听,既听干部的,更要听群众的。既要相信耳朵,更要相信眼睛。要善于辨别是非真伪,所以凡事需要认真细心地考察。特别要注意那些不说恭维话,却爱批评挑毛病人的意见,他们有时话虽难听,可心眼并不坏。”
送走了战友的孩子,我回忆起在县上工作时的一件事情。
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儿,我作为市里下派干部,比当地提拔的更引人关注些。到任后,差不多所有的县领导与中层领导,都要求找我汇报工作,介绍情况。最初我特别高兴,初到一地,总希望当地的干部拥护、支持我的工作,主动接触我,向我介绍情况,这应该算拥护我支持我的一种表现。可是来找我的人多了,听到的情况多了,总要思量思量,我觉得有相当一些人,说是汇报工作,实际是表功;说是介绍情况,实际是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挑明了说,就是想讨个好印象,进而讨个晋升的机会。
凡事都有例外,这个县的政协主席却只是见面跟我打打招呼,根本没有想同我聊聊的意思。这倒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到任快两个月了,他仍然没有找过我。他沉得住气,我倒是沉不住气了,有一天我主动到县政协找他去了。
他好像猜到了我的来意,一边给我沏茶一边说:“这一阵子我天天下乡,帮助下边搞酸枣嫁接大枣,也没来得及向你汇报工作。”那天我们俩谈得很投脾气,从中午一直谈到天黑。他没有说一句恭维、奉承我的话,反倒提了不少意见和建议。最后他直爽坦诚地告诫我:“你初来乍到,希望大家支持你工作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你一来就把你包围了的人,依我看,十有八九怕是不大正派。”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点味道,很重视他的见解,便问:“怎么见得?”
他说:“你想啊,正派的人总要观察观察新领导的为人、品性,然后才决定找你谈点什么、怎么谈。另外人家也得给你一个了解他的过程,你大致了解了某人的素质、人品,才可能对他的谈话有个基本的估价。”
“您说得有道理。”我非常赞成他的意见,“怪不得老主席一直没有找过我,您是观察我呢。”
老主席笑着说:“也不完全是那样,一则眼下正是酸枣嫁接大枣的季节,错过一天就可能错过一年;再说我也是给您一些观察我的时间,我这个人说话可靠不?我提的意见、建议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老主席平时除了抓民主协商、统一战线工作外,每年都结合县上的情况搞一两件实际工作。为人很低调,平常从不干预职责以外的事情,开会较少发言。一旦他开了口,发表的意见肯定很尖锐,且一针见血。县上的人,一致认为他为人正派、清廉,是个好老头。
我真希望战友的孩子上任后,也能碰上个这样的好老头,更希望他能欣赏这样的好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