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汤馆早上门一开，我们当伙计的，个个就忙成了陀螺。老板更忙，他是掌勺的，配料、放豆腐、盛汤，都由他负责。不是说掌勺这活儿别人干不了，而是老板娘早把话撂在那儿，这个岗位必须是老板的。

　　豆腐汤卖出名气了，远近的人都来喝。有些人干脆端着锅来打汤，一打就是好几碗。鲜鲜嫩嫩的豆腐，在冒着热气的乳白色汤里沉浮；溢着香味的葱花儿，飘在汤面上；再放一点儿过了热油的辣椒，像晨雾中开的花儿。汤还没喝上一口，那香味儿，早钻进了鼻子里。喝豆腐汤的时候，人们和老板闲扯着天上地下、国内海外、经济政治，甚至开着老板的玩笑。

　　老板患“妻管严”多年。老板娘指令往东，老板绝不往西；老板娘说打狗，老板绝不撵鸡。老板娘曾通过市里媒体为豆腐汤做广告，引经据典；还策划了一下喝豆腐汤的种种好处，并制成精美的宣传品贴到墙上，生意陡然好了不少。这下老板娘腰板儿挺得更直了，垂帘听政显然已不过瘾。豆腐汤想调价一事，老板想更慎重些，最好通过内部消化来控制成本，怕涨价后回头客因此不回头。老板娘眼一瞪：“就这样定了！”然后指挥张三、李四、王五抓紧时间更新价格表，并把涨价通知也赶快打印出来贴在门口。老板还在犹豫，老板娘又催：“你还愣啥哩？没看连工人们都干开自己的活了？”“老板娘，老板娘，真他娘的像老板他娘了。”不知谁轻轻咕哝了一句。

　　可是那天发生的事，终究为老板挽回了面子。

　　那天是星期天，喝汤人出奇得多。我们忙得更像被猛抽了几鞭子的陀螺。刚来的乡下女孩小秋，收了一大摞碗抱着往洗碗间走去。“砰” 地一声，小秋的头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像倒下的布袋似的，她一头栽在地上。高高一摞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特别刺耳，喝汤的人都把眼神往这边聚焦。

　　“啊呀，打碎了那么多碗啊！”老板娘的声音又细又尖又高。“不就碎了几个碗嘛，赶快看孩子怎么样？”老板让我一下子有点不认识了，他声音威严浑厚，彻底压住了老板娘的声音。

　　老板掐着小秋的人中，我呼唤着小秋，喝汤的顾客都围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已拨了120。

　　“这女孩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另外，她的右胳膊也断了。估计是她摔倒时用胳膊支撑身体造成的。”医生看着紧闭双眼的小秋，对老板夫妇说。

　　小秋是想极力保护那一摞碗，才下意识用右胳膊去撑全身的重量啊！虽然，那一摞碗没保住，但老板心里很明白。

　　“怎么进了医院就打开持久战了？”老板娘撇撇嘴，把头扭向一边。“人家孩子来咱这里干，就是将孩子交给咱了。你，从今个儿起就在这里照顾小秋，要是不愿意，豆腐汤馆今天就关门。你看着办！”

　　老板声音不高，底气十足，不容置疑和反驳。

　　小秋住院，老板娘陪护的消息，没几天就上了我们当地的报纸。所配的压题照片上，病床上的小秋笑着，满脸洋溢着幸福。

　　从这以后，来这里喝汤的人更多了。人们一边喝汤一边议论，这里的汤除了该有的味儿，还多了一种人情味儿。

　　出了院，小秋还在这里端汤收碗，一天，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她习惯性地回了下头，甜甜笑了一下，心里好像喝了豆腐汤般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