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七年十二月,王阳明升为南京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太仆寺是管马的,少卿是副职——明显是悲剧了。
年底,王阳明由首徒徐爱陪同,前往南京赴任。
王阳明站在船头,回顾徐爱,笑道:“一别五年,不知你学问可有长进,倒要考你一考。”
徐爱嘿嘿一笑,道:“弟子自知愚钝,故在读书上未敢偷懒。”
王阳明道:“那你且将《大学》背诵一遍。”
“《大学》?”徐爱愣了,心想:《大学》位列《四书》之首,标准的启蒙读物,这是明朝人都知道的,背不过《大学》连秀才都考不上,以自己的身份背这本少儿读物很没面子的。
但一看王阳明脸色,不像在开玩笑,徐爱只得硬着头皮开始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王阳明道:“你读错了。”
徐爱愕然:“错了?《大学》我至少看过十种版本,除非所有的版本都错了!”
王阳明知道他不信,道:“你是错了,但错不在你,而在程颐、朱熹。”
徐爱道:“朱子错了?”
王阳明道:“原句当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亲民’,不是‘新民’。程颐将‘亲’改为‘新’,曲解了曾子的意思,朱熹沿袭了程颐的错误,将后人引入歧途。以后读书当以旧本为正,不必尽信朱熹之言。”徐爱不服,与阳明理论。
王阳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番耐心解释,徐爱信了。两种解释,一字之差,谬以千里,究竟谁对?
其实,曾参两千年前到底说的什么谁也不知道,搞不好他说这话的时候凑巧打了个嗝,“新”字就被做笔记的弟子记成了“亲”。
问题的关键是,王阳明为什么要翻案?还拿四书之首《大学》来开刀?对比一下两种翻译。
朱熹版:《大学》的宗旨在于领悟正大光明的德性,方法是弃旧图新。
阳明版:《大学》的宗旨在于领悟正大光明的德性,在于亲近造福百姓。
仔细品品不难发现,按照朱熹的解释,明德是本,是致知;新民是末,是格物。前者是目的,后者是达成目的的方法,与他那套格物致知的理论一脉相承。
而按照王阳明的解释,明德就是亲民,亲民就是明德,知就是行,行就是知,知行合一,万物一体。
朱熹版《大学》归纳为一句话就是:修己而后安百姓。王阳明版《大学》则是:修己和安民并行不悖。
朱版是生硬的反腐材料,王版是生动的生活态度。
朱熹给成圣设了很高的门槛,然后忽悠大家去格物,这是从长远处为国家社稷计,却忽略了一个大写的“人”字,最终只能走向腐朽没落。
而王阳明认为,执政者不用唱高调,只要踏踏实实,让眼前的人民群众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手中的政权难道还怕没有人拥戴吗?孔子孟子当不了谷子,好话说上一千种,也顶不上四个字——知行合一。